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kkuru】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寒末花事》作者:木戊   文案   沈末5岁的时候收到了她人生中第一朵花。   一朵不分地点,不分时间,   甚至不分对象,不由分说地被硬塞进手里的花,   她竟然糊里糊涂地养了二十多年。   认识曾慕寒那年,沈末正值花信。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恋爱。   难得两情相悦,难得一往而深。   花开正艳,情也正浓。   可偏偏良人执戟,花囚医笼。   难道真的因为那是一朵被诅咒的地狱之花?   “曾慕寒,说再见之前,你能再吻我一次吗?”   “可以不止一次吗?沈末。”   从今往后,但愿勿复相思。   ——我爱你,何止在此花信之年。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虐恋情深因缘邂逅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曾慕寒,沈末┃配角:蒋烟,沈克念,苏海棠┃其它:刑警,中医   ☆、第一章 燃烧着的烟蒂   沈末总是在想,这样寒冷的冬天如果能把时间冻住就好了。停在此刻,什么都不会变,人的模样,花的鲜艳,还有当年的记忆。她在不同的街上与不同的人相遇,偌大的城市,纵横交错的街道,有些人已经不止一次的遇到,可她还是没有找到她想找的那个人,也许曾经遇见过,甚至擦身而过了,她也没能认出他。无数次的相遇终究成了无数次的错过。   时间不留情面地往前走,人的模样变了,花也重新开过了,而记忆正渐渐模糊着。   她慵懒地倚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巷子的尽头。   早上6点钟,天蒙蒙亮。父亲出诊的时间到了,他拿上彻夜熬好的药,走出了医馆。像往常一样,他会在巷口左转弯的第一家早餐店吃过早餐,再去马路对面坐公交车去病人家。就好像有的人会每天早起晨练一样,从医馆开设的那天起,父亲便养成了这样的一种习惯。   当然,他这样的习惯也只是为这位病人养成的,倒不是她的病情有多严重——沉疴宿疾是需要花费时间来调理的,无论父亲早去还是晚去,天天去或者隔三差五的去,治疗的效果都是一样的,徒劳而已。   但这是父亲的决定,是父亲愿意这么做,而病人也是这么希望的。   与其说这是老友久别重逢后的相聚,不如说这是父亲以这样的方式在弥补过去,兑现当年的承诺。   这位特殊的病人,名字叫做苏海棠,她是父亲的初恋情人。   父亲离开后,沈末便拉起了敞开了半扇的推拉门。她要去洗漱了,收拾收拾自己,再给她的好朋友小猫阿库收拾收拾,然后带它出去买早餐,路上再稍微磨蹭磨蹭,重新回到医馆,差不多就到医馆营业的时间了。   阿库一直没有闹出什么动静,估计是还在睡觉。沈末走进洗漱室之前,弯下腰朝自己的睡榻底下看了一眼。它在自己的小床上睡得正香,一身黑毛都慵懒在被窝里。   她是习惯先刷牙再洗脸的,只不过今天必须得改变下顺序了。浴室的垃圾桶里被挤扁的牙膏袋很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大概是父亲早上用完之后扔掉了。   洗完脸就出门吧,公交车站附近就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完牙膏正好顺路买早餐回来。沈末穿上了一件红色呢子外套,手伸进口袋,确定里边的零钱还在,就走到了睡榻旁边,慢慢蹲下身子,手向阿库的鼻子伸去。   “该起床了,陪我去买早餐吧。”   阿库已经慢慢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它黄色的圆圆的眼睛里映出了沈末微笑着的脸,疑惑的表情似是在问“今天是不是早了点”。   沈末抱起从被窝里慢慢走出来的阿库,跪坐在地上,用纤细的手指帮它捋了捋身上的毛。   “好了,很顺,很帅了。”   沈末把它重新放回地上,自己也站了起来。   “我们出发吧。”说完,就向医馆门口走去,阿库也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才一走出来,阿库就不停地来回跳着跑着,发出“喵、喵、喵”的声音。   “今天确实是更冷了点呢。”沈末边锁好门,边回应着阿库的叫声。   “我们快去快回吧。”沈末把钥匙放进口袋,双手掩了掩衣服,就往巷口走去。阿库在一旁像发牢骚一样不停叫着,慢慢地跟在她身后。   她在便利店买了平时常用的一支牙膏,又在附近的早餐店买了两杯牛奶和两个胡萝卜鸡蛋馅的包子,就带着阿库往回走了。捧在手里的早餐还是热的,走的慢些,到了医馆就变凉了。   冬天就是这样,它能让食物不那么容易变质,却也让食物更容易冷掉了,生活里总有这许多不能两全其美的事情。   沈末怀里抱着买来的早餐,腾出一只手掏出钥匙打开了医馆的门。阿库迫不及待地蹿了进去,一只腿没有站稳,自己笨笨地跌在了地上,灰头土脸地重新站好,不再乱蹦乱跳了。   “冻坏了吧。”沈末关上门后,从一个小柜子里拿出了阿库的餐盘,把早餐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取出其中一杯牛奶,倒了进去。“请用吧。”她把倒好的牛奶端给了阿库。   小猫慢悠悠地走过来,小舌头开始一舔一舔地吃起了早餐。   “我也要开动了。”沈末拿来一个垫子跪坐在上边,掀开外卖牛奶的盖子,先喝了一大口。牛奶还算热,温暖的液体缓缓流淌在它经过的地方,身体的寒冷便被驱散殆尽了。沈末舒服地长吐了一口气,拿起包子吃了起来。   阿库在一旁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它自顾自地吃着,样子乖巧得很。沈末偶尔会低头看它一眼,微微一笑,再接着吃一口包子。阿库变得安静了,她就又看向它。餐盘里的牛奶被喝光了,它仍意犹未尽的样子,沈末便把自己只喝了一半的牛奶又倒给它一些。阿库继续埋头喝起来,医馆里又响起了吧嗒吧嗒的声音。   可是很快,这声音便消失了。   沈末纳闷,阿库怎么会喝的这么快。她转头一看,餐盘里还有牛奶,阿库却突然朝门口跑去。   沈末见它在门口转着圈的喵喵直叫,便放下早餐,也走了过去。   “怎么了?要出去吗?”   阿库的异常举动让沈末有些担心,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门才刚开了一点,阿库就急急忙忙蹿了出去。   “去哪里啊?阿库。”沈末紧跟着跑出了门,未等追上它,就停在了医馆门口。出门的那一刹那,她右眼角余光中出现了一个身影。沈末下意识地侧过头看了看,一个染着浅棕色头发,身穿皮夹克上衣和牛仔裤的高个子男生的背影出现在视线里,随即又消失在巷口转弯处了。   “这么早会是谁呢?”她心里嘀咕着,随即转念一想,反正也是不认识的人,何必理会这么多。   沈末回过头继续去追阿库,它已经往左拐跑进巷子里去了。   “阿库……”沈末正要再喊住它时,小猫却突然停在了巷子口的拐弯处。她便跟着停了下来。   “阿库,你是怎么回事啊?”   往里走是个死胡同,只有一面墙冷冰冰地立在那里,沈末蹲下身子,略带责备的语气里又充满着担忧,她轻轻抚摸着小猫的头,像是安慰一个因为犯了错而自责不已的孩子。   然而小猫并没有就此安静下来,它警觉到了什么,又迅速往巷子更深处跑去,直到跑到墙角不能再跑了,才终于停了下来。它抬起一只前爪,似乎想要抓挠住什么,却又空挥舞几下,放下了,后退几步,看看沈末,又看看墙角,不停“喵、喵、喵”地叫着。   沈末察觉到墙角那里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她紧走几步过去,蹲下身子仔细瞧着。   小猫也安静下来。   那是一根没有吸完的香烟,想必吸烟者刚离开没多久,烟卷还闪着一星火光,烟味还在继续弥散。难怪阿库不敢抓了。   不过……等一下!   沈末发现,白色烟卷上除了些许尘土还沾染着点点红色,可是墙角并没有什么东西是红色的啊,显然这红色是从吸烟的人身上沾到的。是油漆吗?怎么会连烟蒂也沾到油漆呢?不对,不太像油漆,这颜色……   沈末心里一紧,这颜色更像是血啊。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消失在转弯处的那个男生的背影,难道是他?   可是有谁会一边流着血还一门心思地想着抽烟呢?若真是他,从走到巷子里再到他出去,两次经过沈末家医馆,他怎么就没有想过去找医生看一下呢?   想必不是什么太大的伤口吧。   “我们走吧,阿库。”   沈末踩灭烟卷上的火星,叫了一声在旁边有些发呆的阿库。   小猫“喵、喵、喵”应和几声,尾随着沈末离开了这里。   ☆、第二章 笼中彼岸花   十点左右,医馆来了一个病人,他是昨天预约过来取药的,父亲已经把他的药配好装进医馆定制的袋子里了,沈末跟他核对好个人信息以后才把袋子交给他。   送走这个病人之后,沈末翻看了下父亲用来登记预约的笔记本。上面显示着所有预约者的信息和时间,她在已经来过的病人信息后边标记了一下,又重新把本子合上了。   过了很长时间,医馆都没有再进来人。   温暖的环境里,阿库已经又在一旁打起了盹儿。沈末一时闲来无事,便拿起柜台上放着的那本《本草纲目》翻看起来。   精装版的彩色封面经常被翻动的地方已经掉色严重了,她看过的地方被不同颜色的笔标记地密密麻麻的,书签上系着的红色线绳优雅地不时晃动着。   沈末喜欢读书,更喜欢研习这样的医书。她生来就是爱中医的,她身体里的血,腥味中弥散着中药味。这是她的天赋,也成了她的资本。花信之年却甘愿守在这乏味恼人的医馆里,若不是已至痴迷,单凭喜欢和习惯是万万做不到的。   翻开书签放置的那一页,只扫了一眼,几个字而已,沈末就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那股忧伤的情绪中。   “草部石蒜”   这是那一页的标题,标题下面便是石蒜的释名了。   乌蒜、蒜头草、婆婆酸、水麻。   不,这些都不是她脑海里的那个名字。   石蒜,红花石蒜。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曼珠沙华。   沈末更习惯称它为彼岸花。   法华经里的接引之花,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连生前的记忆都能唤回,为什么只是过去了二十年,就仿佛你已经完全忘记了,就仿佛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你在哪里?我回来了,来到这座我们曾经相遇的城市里了,我带着你当初送我的彼岸花回来了,你为什么还不来与我相认?   一直以来,沈末都把这彼岸花当做了一件信物,即便它被馈赠得有些突然,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即便它不代表爱情,对沈末来说,这彼岸花就是一种承诺。“收下它,这是我们日后相认的凭证。”她对年少时的赠与就是这样理解的。   二十年了,她也曾反反复复质疑过自己,她嘲笑自己太过天真,也笑自己自作多情,可是心里终究是抱有一丝美好的幻想的,万一呢,万一……   从四岁到二十四岁,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很多想不开的事情也早就云淡风轻了。唯独这件事情,让沈末心里的矛盾和挣扎有增无减。常说时间能改变一切,只是或早或晚而已。难道说这件事情经过的时间还不够长?她还需要倾注更多的耐心去等待,去煎熬?那么多久呢?再过多久这件事情也能和其他的任何事情一样,被时光凋敝,被岁月消磨,直到支离破碎,直至化为乌有?   她都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剪不断,理还乱。   索性,她拜托父亲从市场上买来了一个鸟笼,把精心栽培的彼岸花“囚禁”起来了。   鲜红的彼岸花被关在笼子里,仿佛一个沉默的囚徒。   等她哪天彻底放下了,或者这段往事终于有了一个合适的结局,它便会被“刑满释放”出来。   临近午饭的时候,天气越发阴沉了,父亲打来电话说来不及回来吃午饭了。   又来不及了,准是又被留在病人家里了。这样的“来不及”,又不是第一次了。   沈末想象着,父亲与他的初恋情人一家子在温暖的房间里围坐在桌子旁边吃饭,美好温馨的画面硬生生地把她变成了碍事儿的人。仿佛父亲与她们才是幸福圆满的一家人,仿佛她就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卑微地忍受着她们的盛气凌人,被她们毫不掩饰的嫌弃的目光推推搡搡,敢怒不敢言。   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着,暗自生起闷气来。无处发泄的情绪积攒成怨气,在这安静的医馆里躁动起来。一瞬间,所有烦心的事情都约好了一般向她聚拢过来,张牙舞爪地准备欺负孤立无援的沈末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被逼到了阴暗的角落里,呼吸困难,惊慌失措。   “喵、喵、喵。”阿库似是看出了沈末表情有些不对,担忧地用身体蹭蹭沈末的腿。   沈末终于从这混乱恼人的假想情境中脱身而出了,长时间紧皱着的眉目也稍稍舒展开了。她轻轻合上手里的书,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蹲下身去,抱起了阿库。   “害你担心了,对不起哦。”沈末宠溺得用脸蹭蹭阿库的身体,柔顺又温暖的猫毛让她的心里觉得踏实。   “幸好一直有你。”她心里满是感激地默默念着,又半捧半抱着将阿库放在自己怀里。   ☆、第三章 记忆里的中药香   时针已经指在11点钟的位置了,临近午饭时间,大概不会有取药的病人来了吧。沈末抬起头看了看门口方向,推拉门上并没有寻到阳光的踪迹,想必是雾愈发浓了。   风声小了很多,渐渐响起了些许说话和走路的声音,附近的上班族已经陆陆续续出来吃午饭了。   沈末也在琢磨着中午是自己做饭吃还是从外边买点什么简单对付一下,她想了想小厨房里还有些什么食材能做些什么吃的。她记得还有几个青椒和一点瘦肉,胡萝卜好像也剩的不多了,鸡蛋也许还有一两个。想着想着,桌子上摆满了她用这些食材做出的丰盛午饭的画像便出现在脑海里了。   沈末决定自己做饭吃,她把已经睡着的阿库轻轻放在它自己的小窝里,便起身走进了小厨房,先把米饭蒸上了。   医馆的空间虽然有限,不过正好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经沈家父女一设计安排,除了柜台所在的正厅,煎药必须的药房,父女俩各自的卧室,浴室,还安排出了厨房和餐厅。地方是稍微小了点,不过平时也只是他们父女俩在用,也足够了。   为了节省空间,厨房和餐厅也只是由一扇透明的玻璃质地的推拉门隔开。一切设施从简,简单得别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为了过日子准备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等待一个离开的日子,日子一到,什么都不用带走,什么都不值得带走。   沈末用仅有的食材做了两个菜,一个汤,配一碗白米饭。坐在餐厅椅子上准备吃饭时,突然觉得今天的午饭似乎过于丰盛了。父亲又没在,只有她一个人吃饭。   餐桌本来很小,对面空着的椅子,却把桌子拉伸到无比遥远的地方了。沈末端起碗时,仿佛看见远方,父亲正接过别人递给他的一碗米饭,米饭正冒着香喷喷的热气。而她手里的这碗,已经凉了。   比起第一次来到苏海棠家,沈克念现在要觉得自在许多。当年他只听说苏海棠嫁给了当地一位姓蒋的商人,却不曾想那商人竟这般富有。沈克念第一次走进蒋家别墅,   那种富丽堂皇的感觉便扑面而来。他是被蒋家的女仆带着去见苏海棠的,从门口穿过客厅,上了楼梯,再经过二楼走廊,直到被邀请进苏海棠静养的卧室,目之所及,小到咖啡杯旁的茶匙,大到客厅中央的吊灯,无不透着一种精致华美的感觉。   而这,正如他对苏海棠的感觉。   在沈克念的心里,苏海棠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优雅柔美,雍容华贵。哪怕是年近知非又病痛缠身的她,也依然保有这种令人着迷的气质。岁月不得已慢慢蚕食起她的身体,却也怜香惜玉地补偿她以美丽。这种让人不忍心破坏的美,沈克念自然也感觉到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让苏海棠服下自己熬制的中药,让她身上沾染了一星药味都是对这种美的亵渎。   苏海棠总说,沈克念熬得中药都是香的。   这句话,当年苏海棠也对他说过。   那时候,出身医药世家的沈克念身上总不免带着一股子中药味,很多同学都因此疏远了他。倒是苏海棠笑呵呵地说,沈克念身上的药味都是香的。   每次她这样说时,沈克念总会要把她抱的更紧些。   “我真怕这么浓的药味哪天会把你熏跑了。”   “这个味道闻一辈子我也愿意。”   那个时候,他们俩还是恋人。   “这么多年了,你这个傻劲儿倒是一直没变。”沈克念把听诊器从耳朵上取下,又把缠在她手臂上的袖带解开,收进了血压测量仪里。“90-120,血压很正常。”   “我今天也觉得精神很好,头没那么晕乎乎的了。”苏海棠刚要站起来说什么,门外边响起了女仆的声音。   “太太,曾少爷已经到家了。”   “慕寒回来了?”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的蒋烟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妈,沈叔叔,我先下去看一下啊。”说完就欢呼雀跃地跑出门去。   沈克念见到的蒋烟一直是个非常文静的女孩子,乍一见她这么活泼,觉得挺意外的。   苏海棠被女仆搀扶着缓缓站了起来,她笑盈盈地对沈克念解释到,“我这个女儿啊,从小就粘着她哥哥,慕寒在家的时候,她都欢喜得不得了,一刻也不肯消停。”   “你还有个儿子吗?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过。”沈克念仔细回想,印象中并没有任何关于苏海棠儿子的信息。既然是哥哥,那大家知道他就应该比蒋烟更早些才对啊。可为什么老朋友聚在一块儿聊天时说起的只是她的女儿呢?给她治病的这段日子里,苏海棠自己也鲜少谈到她这个儿子。   听他这么一问,原本正慢慢走出房门的苏海棠就停了下来。沈克念走在她身后,也就停在了离她大概一米的地方。“我们还是坐下来说吧。”   卧室外是个小客厅,苏海棠便被搀扶着坐在了靠近门口的沙发上,“去叫少爷上来。”她侧脸对女仆吩咐了一声。“过来坐吧。”苏海棠脸上仍旧是那优雅迷人的微笑。沈克念手里一直提着药箱,他坐在苏海棠旁边稍小点的沙发上,把药箱放在了脚边。   “慕寒姓曾,很小的时候便失了双亲,之后一直由福利机构抚养。我去参加慈善活动时,他代表受资助的孩子上台献花。就是这一面之缘,我就决定要收养他了。我和我先生资助了很多孩子,只有他一个,是我想要收养的,而且是非收养不可的,这个念头非常强烈。那时候他才不到10岁,性格却很倔强,非常要强。听说我要收养他,却怎么也不肯同意。他一直说‘我姓曾,不姓蒋,也不想姓蒋’。我就跟他解释,收养他并不是非要他改姓蒋,只不过想给他创造更好的环境,将来才能成为他想成为的人。他的情绪虽然稳定了,可是心里还是不乐意。我只好跟当时福利院的院长说,让他先跟我回家住两天,如果实在不行就再把他送回来。那个时候我都快不抱希望了,因为这个孩子性格实在是太倔了,我又不想勉强他。回到家以后,正好蒋烟放学回来了。她第一次见慕寒,就跟刚才一样,兴奋,欢喜,就跟收到了心仪的礼物一样。她带着慕寒参观房子,带他去看她精心打理的小花园,给他玩她最珍爱的玩具,开心的不得了。我看慕寒也很喜欢蒋烟,就趁着两个孩子玩儿的高兴的时候又问了他一次,愿不意留下来陪妹妹一起玩儿,没想到慕寒终于点头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他笑得那么腼腆,也笑得终于看出个小孩子该有的模样了。”   沈克念听着苏海棠将往事娓娓道来,也看见了她脸上洋溢着的幸福和满足。   常言说善有善报。当初的收养之举,或许她从未抱着有朝一日被回报的想法,而现在她被病痛缠身,这些回忆却能让她暂时忘记这些痛苦。身心愉悦,比得过这世上任何一味珍贵草药的疗效。这何尝不是种善因结善果呢?   ☆、第四章 蒋家曾暮寒   “妈妈。”曾慕寒已经和蒋烟一起来到了客厅。   沈克念用目光快速打量了一下他。曾慕寒的个子很高,大概得有178cm,但是体型偏瘦。浅棕色的头发看起来并没有很浮夸,跟他大大的眼睛和白皙的肤色很相配,下巴略尖,但不过长,很像漫画里的主人公,但更立体,更饱满。这样的长相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皮夹克搭配牛仔裤,让他看上去痞里痞气的,彬彬有礼的样子又显得很文雅。沈克念脑海里很快出现了一个词——雅痞,用这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个人是再贴切不过的。他看起来虽然沉稳得体,可毕竟是个大男孩,有些粗心是难免的,估计手背上沾上的东西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沈医生,您好。”曾慕寒个子比沈克念高,跟他握手时,特意微弯着身体。这让沈克念对他更增加了谦逊的印象。   “你好,慕寒。”站起来与他近距离接触时,沈克念才发现他嘴角处的皮肤有些许红肿,嘴唇下边还有一抹微红痕迹,再回想他手背上沾到的同样是红色的不明物,沈克念已经猜到个大概了——可是他的嘴角是怎么流血的呢?   曾慕寒见沈克念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料想这个观察入微的医生已经看到了自己这小小的伤口,本想先开口把情况说明一下,以免他不知分寸突然当着大家的面提起他这比针扎到手还小的伤口,再让不明情况的苏海棠和蒋烟平白为他担心。   可没等谁先开口,房门就被再次叩响了。刚才下去通知曾慕寒的女仆又上来报告说:“太太,午饭准备好了。”   “我们下去吧,有什么话,边吃边说。”苏海棠笑盈盈地招呼大家出了房门,自己在女仆的搀扶下走在最前边,沈克念紧随其后,蒋烟笑嘻嘻地搂住曾慕寒一只胳膊,和他走在最后。几个人来到一楼餐厅,仆人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因为太太已经提前通知过了,沈医生要留下来吃饭,所以今天的餐具特意多摆了一套。素雅的青花瓷碗和碟子,配上不曾上漆的本色竹筷,尽显主人生活的考究。落座时,沈克念被安排在了苏海棠的右手边,两个孩子与他相对而坐。   曾慕寒刚一落座,就又站起来了。   “回来忘了洗手了,我先去洗个手。”   他掩饰的很好--沈克念对他这个举动由衷地赞赏,这样聪明地处理方式,灵活地随机应变,即便只体现在一件小事上,也能以小见大地看到他做事方法的高明之处。他有超出他年龄的智慧,也拥有这种智慧带给他的不凡魅力。   曾慕寒重新坐下时,已经脱掉了皮夹克外套。他穿着黑白红三色条纹针织衫,微笑着露出调皮的表情。   “是不是可以开吃了?突然觉得有点饿了。”他拿着筷子,做好了大吃一顿的准备。   “吃吧,沈医生不是外人,不要太拘谨了。”苏海棠看着自己的孩子,不无宠溺地说着。转头又看向一旁的沈克念,“就是顿家常便饭,你也多吃点,别客气。”   “嗯。”沈克念简单应了一声。苏海棠口中的家常便饭与他们平时吃的相比可能真的就是一顿再‘家常’不过的‘便饭’,可除了他和苏海棠以外,没人知道,这一桌子的菜,全是他当年最爱吃的。他刚来到餐厅,第一眼看到这些菜时,就已经明白了苏海棠的良苦用心。他为她的用心而感动,然而只限于感动。这些菜是他当年的最爱,现在也并不是不爱,只是时隔多年,不同的境遇里有太多的不得已,后来,所有的不得已又都变成了新的习惯。口味跟着人一起变了,这一桌饭菜再香,却也不再可口。就好像当年的感动足以变成感情,而现在的感动却只能变成感激。   这顿饭大家吃的都很愉快,每个人都是一副非常满足的样子。吃完饭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几个人离开餐厅,在一楼的大客厅里休息聊天。   ☆、第五章 刑警曾暮寒   刚露出的一抹阳光又被一股更浓烈的雾霭轰了回去,哆哆嗦嗦试着几次挣脱出来,都没能成功,反倒使浓雾愈发肆无忌惮了。一整个下午,整栋别墅都深陷在一片白茫茫中,与世隔绝。   这样糟糕的天气使沈克念被一再挽留而且不便推辞。他本该在苏海棠服下药之后就离开的。他得回医馆去,给她把晚饭后要喝的药熬好。   “等雾散了再走吧。”苏海棠半靠在沙发上,中药的苦涩使她的眉头微皱。   “是啊,沈医生,雾太大了,等天气稍微好一点了,我送您回医馆。”曾慕寒正把沏好的茶水倒进茶杯里,边说着,边把一杯茶水放到沈克念面前的大理石茶几上。   “哥,你下午不用去上班了?”蒋烟的表情和语气里都充满了惊喜。   “嗯,跟同事倒了一下。”曾慕寒简单回了一句,喝了一口茶水,放下了杯子。   沈克念原以为他是在蒋家的企业里担任要职的,蒋烟父亲去世后,蒋家产业一直是苏海棠在打理,按道理来说,曾慕寒这么优秀的孩子,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以他的能力也应该被委以重用才对啊。难道是他看错人了?   苏海棠可不是个糊涂的人,她这么做一定是有她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他才一把这些困惑放在脸上,便被苏海棠看了去。   “慕寒大学读的是军官学校,毕业以后做了一名刑警。我也希望他能在公司帮我,可从小他就说长大以后要当个警察,现在也算是实现梦想了,我虽然担心这工作危险,但好在这孩子向来办事有分寸,我对他比较放心。而且,替他感到骄傲。”苏海棠说完后,曾慕寒给她端来了一杯水。   “我妈有时候对我哥太偏心了,也不见你这么夸过我啊。”蒋烟虽是抱怨,可表情里也是透着一股子开心,看得出来,她也为她这个哥哥感到骄傲。   原来如此,这样先前所见就能联系起来了。曾慕寒嘴角的伤很有可能是在执勤的时候造成的。而他也的确如他所想,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沈克念一边喝茶一边又打量起他,对他越多了解,也就越多喜欢。   也难怪蒋烟会那么缠着曾慕寒了,她的目光似乎一刻都不曾从他身上离开过。嘴里喊着哥哥,哥哥,可以她对待曾慕寒的方式,沈克念这个旁观者都能一眼看出那不是一般的敬重之情。那样明显的爱慕之心,曾慕寒这样聪明的人恐怕早已知晓。他虽然不回应,却也不见他有过拒绝。两人看起来也的确是很相称的,蒋烟虽难免有些大小姐的娇气,可高贵的气质和姣好的容貌却足以让人忽略她的一切小缺点。他们若是真能成为一对,倒也真是一段佳话。   沈克念的眼角余光中出现了苏海棠的另一种微笑,它仍是优雅美丽的,但更表达出一种态度,赞许的态度。她对两个人之间这种暧昧不明的感情,甚至比他们自己都更加肯定,她的神态已经流露出对美满未来胜券在握的自信了。   到下午6点的时候,雾还是没有散去。天已经黑了,沈克念觉得他不得不再次提出回去了。可是一直情况稳定的苏海棠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剧烈咳嗽,吐出的痰里还出现了血丝。   整栋别墅都跟着慌乱起来,曾慕寒把苏海棠抱到她的卧室,轻轻放在床上。沈克念让她平躺着,不要说话。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神色凝重地给苏海棠号脉——脉沉细;他又让苏海棠吐出舌头,舌淡苔白。她的病征应是寒痰壅盛所致,可是他给她配的药一直是温肺化痰,降气平喘的啊,怎么这次发病这么突然,且来势汹汹呢?   沈克念站起身,吩咐守在一旁的女仆。   “去把我已经熬好的药热一下端来。”说完他又转身看向一脸焦虑的曾慕寒。“这个季节病情很容易反复,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先把药给海棠喝了,病情应该就能稳定住了。晚上我留在这里,如果海棠情况还是不好,我再重新配药。不过,我需要你们谁帮我跑趟医馆,去取半夏和前胡各20克,晚一点我会用到。”   女仆已经端来了热好的中药,苦涩的味道瞬间飘满了卧室。曾慕寒扶起虚弱的苏海棠,蒋烟小心翼翼地喂进她嘴里。药喝完了,苏海棠看上去也不像之前那么痛苦了。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咳嗽的次数也少了。   在这之前曾慕寒对沈克念的医术其实是有些怀疑的,现在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苏海棠,他突然明白过来。沈克念的药未必就是灵丹妙药,能马上药到病除,他的药,是先治心。苏海棠相信他,也肯听他的话,乖乖配合。像刚才那样危急的情况,如果苏海棠自己都害怕得乱了方寸,恐怕连那碗药都没办法喝下去了。沈克念必须在这里,他才是这所有药材里最名贵的药引。   “一会我过去取吧,您把地址告诉我。”曾慕寒说。   “嗯,我需要给医馆去个电话。”沈克念说完看了一眼已经睡得安稳的苏海棠,“蒋烟就先守在这里吧,我去把药煎上。”   “那我换个衣服也出发吧,蒋烟你好好照看着,出任何事都不要慌,我会马上回来的。”   蒋烟乖乖地点了点头,坐在沈克念刚才坐的椅子上,后背挺直,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苏海棠的床单,她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出心里的紧张不安。   人们陆续离开房间,各自忙去了。安静的房间里,时钟已指向了七点。初冬的晚上七点,夜已黑透。寻常人家,此时该正在其乐融融地享用晚餐了。蒋家别墅里人人行色匆匆,却没有一个是忙着准备晚饭。沈克念动用了所有的人,在厨房里忙着给苏海棠煎药。他本不想麻烦别人,可是他对这个地方太陌生,需要用到的东西又太多,而且时间也有些紧张,单靠他自己,估计光准备熬药的砂锅和想办法打开他家的燃气灶都得耗去半天时间。好在大家对他都还算友好,没有把他的话曲解成强势的命令,大家都很配合,基础的准备工作完成的很顺利。   “辛苦各位了,现在药已经熬上了,我在这儿看着就行,请大家休息一下吧。”   沈克念在厨房里对他们说着。   其中一个看起来略年长些的女仆对他说,“沈医生,已经到晚饭时间了,我们先去那边的小厨房给大家准备晚饭了。有什么事,您再叫我们。”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房间,沈克念知道蒋家别墅里仆人们有自己的卧室,还有专门供他们使用的厨房,想必她说的“小厨房”就是指这个了。沈克念熬药占了整个厨房,她们也只好在小厨房里做饭了。   “嗯,好的。”沈克念略带歉意地笑着回答。“太太的晚饭,还是像之前一样,给她煮一碗生姜粥吧。”   “好的。”刚才那个年长的女仆又答到。几个人就走出了厨房去准备晚饭了。   沈克念搬来一把木椅守着药锅,这与平时守在自家医馆的煎药房里相比是多么的不同,这陌生的环境竟让他这个出身医药世家的老大夫在做这恐怕连刚入行,药材名字都没记全的新手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得很好的工作时都显得笨手笨脚的。他向来稳重,只是这厨房太过奢华,实在与这苦涩的药材不能相称。他还是比较喜欢医馆里那间简陋却充满治愈希望的煎药房。   沈克念也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她吃过晚饭了没有。   ☆、第六章 医馆初见   父亲打来电话说他的病人情况不太好,晚上不能回医馆了。沈末本来还一直念叨着父亲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还担心是不是天气不好不太容易等到车。原来是他回不来了,就不回来了。剩她一个人,大不了早些关了店门,踏实睡觉。可父亲还说,会有个人来医馆取药,叫她把药准备好。   她还是得等,既不知道等谁,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可她还不得不这样等着。   沈末不想吃晚饭,抱着阿库在木地板上呆坐。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它黝黑的身体,小猫已在她怀里睡得非常安静。医馆里很温暖,她倚在门口的墙上,慵懒的一动不动,只是偶尔抬抬眼皮看看墙上的挂钟。快九点了,离父亲打电话都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这在她丰富的等人经历中虽算不上时间最长,可对于急着取药治病的人来说,耽搁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点。不管来取药的是谁,与患者关系亲疏,在沈末眼里,已不由分说地成为了一个不靠谱的人,虽然人还没来,却先留给沈末一个非常不好的印象。   又过了一会儿,医馆外边终于有了些动静。沈末隐约听见了汽车鸣笛的声音,她慢慢站起来,把阿库放到睡榻底下它自己的小窝里,又重新走回门口。隔着门沈末听见了车门被关上的声音,医馆的门本来是被她反锁着的,她听着门外的脚步声离医馆越来越近,就先把门打开了。   门拉开的瞬间,沈末先看到的并不是来人的脸,而是一件非常眼熟的黑色皮夹克——她把门打开的时候,曾慕寒已经走到了医馆门口,两个人的距离只差一扇推拉门的厚度,曾慕寒个子比沈末高上将近20CM,这么近的距离,她只能看到曾慕寒的衣服。   沈末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医馆里退了一步,她看见来取药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心里便想,难怪这么不靠谱了,看他这身打扮,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蒋家的人怎么放心让他来取药。   “你好。”曾慕寒礼貌地对她微微一笑。   “是来取药的吗?”沈末并未像对别人那样客客气气地请他进来,她的语气生硬,而且表情冷淡。   曾慕寒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女孩子为什么对他这么不友善,难不成是因为他的到来让她不能按时下班了?   “是的,沈医生让我……”   没等曾慕寒说完,沈末就转过身去了。“半夏和前胡各20克。”她径直朝药柜走去。   曾慕寒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遇见这么一位脾气古怪的药房伙计,他见对方似乎是忘记了邀请自己进来,干脆不等她开口,直接不客气地大步走进了医馆,还顺手又把医馆的推拉门拉上了。   “这中药味确实够浓的。”走进医馆后曾慕寒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有些不习惯地吸了吸鼻子,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了。   环顾四周,满眼看到的全是清一色的红檀木家具,他现在坐的椅子,手旁边的茶几,还有靠窗户的木塌,柜台更加不用多说,全部都是红檀木的,只不过有的被雕刻了文字,有的又被镂空了图案。   好像所有的中药店都是这种装修风格,弄得跟全国连锁店似的。他这样颇不安分地想着,沈末则站在药柜前从两个不同的药斗里取出药材来。   在父亲的熏陶下,沈末对药材也算是很熟悉了,在配药和用量方面也能做到针对病人的情况为其开出准确的药方来,沈克念出诊的时候,医馆里若是来了病人,就都由沈末为他们诊治。沈克念对自己女儿的医术是非常有把握的。   可是曾慕寒并不了解情况啊,他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女孩子就是沈克念的女儿,更不知道她已跟随父亲学医多年。他不得不仔细盯着这个女孩子,生怕她会搞错或者弄乱什么。   沈末在柜台上把包药的牛皮纸平铺好,又分别将两种药称好放在上面,她熟练地把牛皮纸折了又折,很快就把药包装整齐放在了印有医馆名称的手提袋里。   “姓名?”沈末低着头拿笔准备在纸上记下什么,对方迟迟没有回答,她就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曾慕寒。   “姓名!”   沈末再一次大声问到。   曾慕寒这才回过神来,他是看到沈末娴熟的动作后陷入了沉思。   他琢磨着她,反思着之前对她的怀疑。   既然沈医生特意让她等在这里,就说明她还是有一定能力的。她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也颇有经验的样子。可能是他从一进门就见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耍着小脾气,取药的事又非同小可,难免对她有些不信任。   “曾慕寒。”他站起来,稍微往柜台走了两步。   他姓曾?沈末还以为他姓蒋呢。   “一共二十八块。”   “什么二十八块?”曾慕寒一下子懵住了。   “药钱啊。”沈末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来买药,不得给钱啊?”说完,又忍不住噗嗤笑了。   “哦。”曾慕寒掏掏自己身上的口袋,发现钱包没带在身上,又对正低头整理柜台的沈末说,“稍等下,我去车上取。”   他转身以后,沈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她脑海里便浮现了早上出现在医馆门口的那个背影。   竟然是他!   他来这里做什么?又是怎么受的伤?既然知道这是沈克念家的医馆,受了伤怎么不进来看医生?不过看他的样子,也的确没受什么需要看医生的伤。   曾慕寒很快从车里拿来了钱给了沈末。   “你早上来过这里。”递给他药时,沈末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对他说。   “早上?这里?”曾慕寒疑惑地指指医馆。   “不,不是医馆。是这条巷子,还在巷子里边抽了一根烟,而且,应该还流血了,不是手就是嘴。”沈末一本正经地说着,曾慕寒也渐渐回忆起早上发生的事情。   他把一个偷电瓶的贼追到了死胡同里,那人在拒捕时,两人发生了打斗,他虽然成功逮捕了他,可嘴角也被他打破了。后来同事们赶到,把已经挂彩的贼带上了警车,他在胡同里抽了一根烟后才离开。   虽然只是嘴角流血,可说出去也是被人揍得流血了,对于一个男人,尤其还是个警察来说,多多少少有点掉面子。要不是听她这么提起,曾慕寒还真不愿意再说起这事儿。   可是仔细想一下,他今天抓贼的时候,并没有谁看见啊,那几个同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血抹掉了啊。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不成她一直在一旁偷看来着?   “既然看到了也不出来帮忙,不过,我估计你这样的出来了也是给我帮倒忙,万一再被当成人质,事情就大了。”曾慕寒开玩笑说着,并没有嗔怪她的意思。   只是沈末却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什么不出来帮忙,帮什么忙?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看到我抓贼了吗?”曾慕寒以为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的态度让他觉得很不高兴。   “我没有看到,事实上是我的小猫先发现你的,我只见到了你的背影,它却看到了你留下的烟蒂,所以我才发现了上面的血迹。”   原来如此,看来他又误会她了。不过,难道每个中医都这样观察入微,擅长推理吗?沈克念这样,他店里这个小小的伙计也是这样。   曾慕寒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子倒是挺有意思的,他低头仔细看了看她,突然发现她的神情竟与沈医生有些相似。或许又是他多想了,这世上严肃认真的神情大概都是一个样的,不只是他俩相像。   “那对不起了,我以为你是看到了才能说的那么清楚呢。”   “你说你是在抓贼,那也就是说你是个警察了?”沈末疑惑地问到。   “对,我是一名刑警。”   这沈末倒是真没想到,他的头发,还有他这痞里痞气的打扮,完全没有一点警察的样子。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回去我好提醒沈医生,让你加班到这么晚,月底要多给你发奖金才行。”曾慕寒可没有跟她说笑的意思,可是沈末却再一次笑了。   “沈医生太小气了,他没有多余的钱给我发奖金,因为他除了吃饭坐车的零用钱以外,其他的钱都在我这里。你好,我叫沈末,是沈医生的女儿。”沈末冲他伸过手去,非常友好地跟他握了握手。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有那样的感觉了。   曾慕寒恍然大悟,又因为刚才说过的话觉得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笑的有点傻里傻气。   沈末也冲他笑着,两个人这样什么也不说地面对面站着,让沈末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情景像是在过去的某时某刻发生过,但偏偏,仿佛上好的药方,唯独缺了那一副药引,此情此景,也少了什么最重要的对象,哪怕它是多么得不起眼,没有它,也没办法把人带回到那时那刻。   医馆里的固定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沈末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过了晚上十点,只有一个人会打过来。   “那我就先走了。”曾慕寒朝柜台上正响着的电话望去,沈末没有回答他,只转过身去,拿起了电话。   曾慕寒都走到了医馆门口,打开了推拉门,一只脚甚至已经迈了出去,可是在听到沈末讲电话时居然用的是日文后,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沈末称呼对方“かあさん”,这是他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日语里的一个。   沈末的母亲是个日本人?那她和沈克念怎么会在这里经营着这家医馆?她的母亲为什么没有跟她们一起回来?无数个疑问顷刻间从他心里涌上来,曾慕寒看着正专注于打电话的沈末,对她的好奇心变得越来越浓。   沈末侧着身子,继续讲着什么。   曾慕寒静静地走出了医馆,上了车。他坐在车里,忍不住又朝医馆里看了看。被浓雾笼罩起来的医馆,灯光是诡异的迷离,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不动声色,却充满了诱惑。一旦走了进去,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曾慕寒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他只是对这里,对沈家父女充满了兴趣而已。他有种预感,他还会来这里的,以后,过不了多久。   ☆、第七章 梦中彼岸   沈末挂掉了电话,听着门外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远,医馆里也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又剩她一个人了,虽然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可她却觉得今天晚上的医馆异常冷清。   发生什么了吗?无非是来了一个买药的人,取了药之后就走了,硬要说再多的接触,也不过就是她问他收了药费,他付的药钱还放在柜台上呢,仅此而已。   可她的心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一股失落感呢?她习惯性地将想象中的彼岸花的主人对号入座,却无数次碰了钉子,所有的失落感加起来竟比不上这次分毫。沈末承认,与曾慕寒短暂的接触中,有那么一瞬间,他使她恍惚回到了小时候,这一瞬间,几乎燃起了她所有的希望。可是,彼岸花开的正好,倘若真是他,他就不该看不到。   夜深时,睡意终于袭来,沈末拿了张毯子,在窗台附近的木塌上睡下了。店里的灯被关掉了大部分,只留下昏黄的一盏台灯,和已经定好时间的闹钟被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窗外新月如钩。月光有意或是无意,只是那么轻薄如纱的一缕,却透过窗棂不偏不倚飘洒在了彼岸花上。此时的彼岸花,红得似梦似幻,摄人心魄,霎时间这妖娆鬼魅般的红色仿佛随着放肆婆娑的月光,在整个房间里弥漫开来。   睡梦中的沈末皱了皱眉,浅浅的呼吸应和着愈见浓郁的红色月光,在梦里牵扯起荏苒时光。   当时的沈末只有5岁。那是她第一次跟着父母从日本来到中国祭拜已经去世多年的祖父母。沈末的母亲是个非常传统的日本女人,这次祭祖,为了不失礼节,特意穿了一身黑色暗纹丧服,给沈末穿的也是经丧服改小了的和服。那天天空下着雨,暗得就像黑夜。祭拜过后,父母亲让沈末留在一棵大树下避雨,他们则在墓碑前继续整理着。沈末并没有听说过关于中元节的传说,然而当小小的她独自一人站在大树底下,天空又暗的似是恶魔降临般,她便害怕地不敢轻易挪动一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父母亲。   他就是在这种恐怖的情况中出现在沈末面前的。悄无声息,像风里的恶魔一瞬间幻化成了人行。   年若相仿的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看着彼此,一动不动。风雨如晦,刹那间,墓地宛若地狱。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沈末,只得呆在原地。她害怕地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宽松的长衣长裤耷拉着,从头到脚都能看到星星点点的湿泥巴挂在他身上。与其说他很狼狈,不如说这样子很滑稽。他若在此时打个喷嚏,流出两条鼻涕,沈末定能在如此恐怖的环境中笑起他来。   然而他并没有。   沈末看见的却是他非常突然的一笑。那瞬间消融阴森恐怖和陌生敌意的笑容,显然与他滑稽的外表不能相称。他动了动胳膊,沈末见他正从肥大的上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什么。   那是一株开得孤单却骄傲的红花,长在湿湿的泥土里,根茎都能看出些许。   男生捧在手心里,对着这花说着什么。   沈末当时心里很害怕,以为他终于要露出恶魔的本性,对着这花施什么可怕的咒语呢。   然而不到一分钟后,她又非常顺从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株红花。因为在年仅5岁的沈末尚未说好中文的情况下,她却听出了男生刚才嘴里嘟囔的几句话里忧伤但温暖的几个字眼。比如爸爸、妈妈,比如天堂、想念。   沈末用日语说的谢谢,大概男生没有听懂。他只是一转身,走进了风雨里,愈见迷蒙,直到消失。   沈末手里捧着那株红花。当时的她还不知道,那种花叫彼岸花。   梦境停留在这个画面时,闹铃便响了起来。沈末醒来时,天已微亮。初冬时节的早上,冷冷的雾气再次笼罩了窗外的世界,这让沈末的心情莫名烦躁。   父亲果然是彻夜未归。   难道那个人的病情真的已经很严重了?还是“关心则乱”,连一向睿智冷静的父亲也失了分寸?   沈末边熟练地将刚刚煎好的药打包好,放在父亲稍后会取走的药箱里,边熟练地重新蹲好药罐,点火继续煎药。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太早和太晚的时间,都只有妈妈会打来。   “你父亲是不是又留在了那里?”   “嗯,好像病情又严重了,不仅药量增加了,还重新加入了其它的烈性药。”   “还能治得好吗?”   “妈妈,你知道父亲的,他会想办法的。”   “芳子。”沈末听见电话那头略带哽咽的声音,犹豫了一下,“你父亲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不会的,父亲说过,等到事情办完了,他就会回去的。妈妈,你不要乱想了。一个人保重身体。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沈末此时只能说些这样的话,让自己的母亲宽心。她又哪里知道父亲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而母亲的担忧,会不会变成真的——她又能比自己的母亲多了解父亲多少呢?   最近母亲打来电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她话语里表达出的不安显然已变成惶恐。而沈末的安慰又显得那么单薄无力。回去的日子似乎遥遥无期,这样简单明了的实话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对母亲说出口的。   ☆、第八章 蒋家“女婿”曾暮寒   今天是周末,很多病人都预约了今天来取药。沈末今天会很忙,她必须比平时早一点收拾自己。阿库还在睡觉,她不打算叫醒它。早上6点钟,天还没亮,早餐店已经开门了。沈末穿起一件咖色短款外套,拿起准备好的零钱和钥匙走向了门口。   怕吵到小猫,沈末拉开推拉门的时候动作很小心。   出门之前她没有关掉医馆的灯。门前的一片明亮中,有个穿黑色刑警制服的人背对着医馆站在那里,从他胳膊的动作和四周飘过来的烟味不难猜到他在那儿做什么。他的身形虽然与昨天来的曾慕寒有些相似,可是他黑色的头发却又把两人区分开来了。   警察执勤吗?怎么也这么早?沈末心里不禁嘀咕着。她拿出钥匙锁好医馆的门,金属之间清脆的哗啦声,在这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   沈末刚转过身去,就看见那人正用脚撵灭了烟蒂。她预备要走时,看见了那张昨天才见过的笑脸。   真的是曾慕寒!可今天见到的他与昨晚是多么的不同。身穿制服的他,身材笔挺,英气十足,跟沈末想象中的警察的形象不差毫分。黑色头发更适合他,棕色太不稳重了。   “沈末。”   他就这样喊出她的名字,就像他们相识已久了一般。   “对不起,我没认出是你。”沈末再次把目光转移到他的头发上。   曾慕寒笑了笑,很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的笑,总能在刹那间就把她带回到当年的情境中去,昨天晚上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若不是他及时开口说话,沈末就又要深陷在回忆里,难以自拔了。   “之前一直在卧底,现在案子破了,今天得回局里报道,不能再留那种头发了。”   “你还做过卧底啊?”沈末的语气真诚,充满敬意。   “一个黑社会组织,都是些年纪不大的混混儿,我的年龄刚好合适,就派我去了。”   他说的言简意赅,尽量把这项任务说的轻松一些。   沈末知道他这是谦虚了,她在这附近见到的混混儿哪个不是凶神恶煞,欺人太甚的。说是被派去,他若是不敢去大不了辞掉这份工作,总比丢了小命强。再说,他有蒋家这样的靠山——她虽然并不知道曾慕寒与蒋家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既然蒋家能让他过来取药,关系自然是不一般的——蒋家随便给他份工作,他挣得也比现在要多。有几个人像他一样,放着稳定的生活不要,偏要做这种飞蛾扑火的傻事。   “要报到也不用这么早吧?再说了,医馆跟警察局好像也不是很远吧?”沈末带着笑意,轻轻对他说。   “我是来见你的。”   话一说出口,曾慕寒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因为他把“找你”说成了“见你”。   一旁的沈末也听得稀里糊涂的。   “是沈医生,他昨晚为了我母亲的病熬了一晚上的药,早上还非要赶回医馆里。我劝了半天他才答应留在我家休息一下的。他开了一张新药方,叫我来医馆找你,照方抓药。报完到我还得尽快把药拿回去。”   曾慕寒说着从制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了沈末。   这个称蒋家太太为母亲的人,既然姓曾,不姓蒋,也就是说他多半是蒋家的女婿了——沈末儿时的记忆中,她曾与蒋家那位大小姐见过面,而且当时还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女婿给丈母娘取药,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不过,沈末向来对蒋家心存芥蒂,她对与蒋家有关的所有都不存好感。即便刚刚她对曾慕寒还满是佩服和欣赏,这一刻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十点钟你过来取药。”沈末接过药方,看都没看就装进了口袋里。她不想再与他交谈下去,转身要走。   方才还笑嘻嘻的,现在突然阴沉着脸,她这样的情绪转变着实让曾慕寒有些猝不及防。   “没人说你有点奇怪吗?”曾慕寒对着她的背影说,语气轻松,没有责怪的意思,声音也不算太大。   在这样清冷的早上,在这密不透风的黑暗中,这句话清清楚楚、铿锵有力地传入了沈末的耳朵。   “你不是第一个。”   她随意地回答着他,没有回头,直接走向街道尽头的转弯处,去买早点了。   曾慕寒见她转了弯,自己也没有多做停留的必要,抬脚要走。肚子“咕噜”一声,动静很大,他无奈地用手捏捏饿瘪了的肚子,自言自语到,“这么早来,饭都没吃。”他侧过头去,看看虽然亮着灯,门却锁着的医馆,“闭门羹倒是吃了一大碗。”   想想来之前他还满怀期待地等着沈末能跟他一起吃个早饭什么的,曾慕寒忍不住对自己嘲弄地笑了笑。算了,到警局门口再吃吧。   他迈开步子,在街头向与沈末相反的方向转了弯。   ☆、第九章 小沈大夫的相亲对象   早上七点半,医馆里来了第一位预约者。天还没亮透,沈末叫他走进来时,有股朦胧的灰白色冷气也跟了进来。又起雾了,从气温下降的那天起,这雾气就没断过。   “小沈大夫。”   沈末正在柜台埋头写着什么,听见有人说话,就抬起了头。来人虽然带着口罩,但他一开口,沈末便知道是谁了。   “周叔,还是这么准时啊。”   沈末把柜台上写有“周存以”名字的四袋熬好的中药放进了大塑料袋里。她走出柜台,来到了他面前。   “周叔,这药吃法还是跟以前一样。拿回去要再热一下,可千万叮嘱周婶要先吃饭再吃药,别说吃了饭就喝不了药了。这药可以每次少喝点,多喝几次。饭可得按时吃,不吃饱饭,周婶哪有力气去跳广场舞啊。”   她一边把药递给周存以,一边又嘱咐了几句。   周存以已经摘下了口罩,年过六旬的他看起来倒是精神矍铄,老当益壮。他接过沈末递过来的袋子,又从口袋里掏出钱给了她。   “你周婶要是每天早起跟着我晨练,身子骨早结实了。也不用每次喝药都叨叨着药太苦,药太苦的了。”   “周婶说药苦,这不是有您给她买糖呢吗?”沈末朝他摊开手掌心,上面有一颗白色包装的奶糖。   周存以下意识摸摸自己裤子口袋,这才觉出是刚才给沈末钱时一块儿带出来的。   “她啊,越老越像个小孩子,吃了药必须得再吃一颗糖才行。”   周存以接过沈末手中的奶糖,笑呵呵地又戴起了口罩。   “小沈大夫,你忙吧,我走了。”   “慢走啊,周叔。”   沈末微笑着把周存以送出了医馆。门关上以后,医馆里似乎洋溢着一股幸福感。周叔对周婶的无微不至,何尝不是用行动来讲着“与子偕老”的承诺?晚年时的相濡以沫,不正是当年的“执子之手”所渴求的吗?人们都说,在一起久了,爱情就变成了亲情。爱情,美到如此才终成亲情。   浓雾又将医馆笼罩起来,透过推拉门只能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很多人都比预约的时间早到了许多,可沈末只能按照预约的顺序一个一个接待。有些人只是过来取药,取完药就离开了;有些人则是过来复诊,这就需要花费些时间了。医馆里的人来来往往,沈末更是忙的不可开交。直到曾慕寒出现在医馆里,她才终于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已经十点了啊,这么快。沈末望了望门外,能感觉到有人从门口经过,但是仍然什么也看不到。   “你得稍微等一下,还有两个人。”沈末正在柜台上写着方子,她见曾慕寒站在她对面,急忙跟他说明下情况。   “那轮到我时,你记得喊我一声。尽量快点,我怕家里等的着急。”   曾慕寒说完,就自顾自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了。身穿制服的他在人群中非常显眼,有几个跟他一样坐着等的中年人都有意无意地朝他看了又看。人们纷纷猜测着,这个警察到这里来做什么。是跟他们一样来买药或者看病的,还是来这里执行什么公务。   曾慕寒正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大概是相互熟识,结伴而来的。两个中年妇人时而看看曾慕寒,时而面露微笑,交头接耳。   他被看的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朝医馆门口走去。   “曾慕寒,到你了。”沈末也注意到了他的不自在,刚给一个病人看完,她就立即叫住了他。声音有点急,也有点大。曾慕寒本来就引人注目,沈末一叫他,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他。   他在人群里走过,表情僵硬,极不自然。来到柜台前,他小声对沈末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怎么大家总是盯着我看?”   沈末一边照着他交给她的那张方子在药斗里取药,一边回答着他。   “可能是你这制度太扎眼了吧。”   曾慕寒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过就是一身警察制服而已啊,不至于大家都跟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盯着他吧。他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打在他身上。   “好了,药配齐了,赶紧拿回去给我爸,让他熬药吧。”沈末将装药的袋子递给了他。   “哦,多少钱?”曾慕寒边说边从衣服口袋里掏着钱包。   “先记着吧,等下次一块儿算。你先回去吧,这些药得熬上好几个钟头呢。”   “那行,我先回去了。”曾慕寒拿上药,转身就走,经过那两个中年妇人身边时,他听见了她们说的话。   “你看,小沈大夫不要他的钱吧。”一个人说。   “是啊,是啊,肯定是他,没错。”另一个人回应说。   什么肯定是他?什么没错?曾慕寒好像听出了些什么,却又听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又走回去,来到两个妇人面前。   沈末正给别人取药,看他又走了回来,心里一阵纳闷。   “大妈,我都听到了,说吧,为什么你们的小沈大夫不收我的钱就肯定是我,要好好说哦,不许骗警察。”曾慕寒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对她们说。   原本还是笑着的两个人,此时也一本正经起来。   “你不是她刘婶介绍给小沈大夫的那个警察吗?”其中一个人反问到。   沈末一听,突然想到她之前有个病人说是要把自己的一个亲戚介绍给她,也是个警察,她当时没注意,没想到刘婶跟别人也念叨了这事儿,今儿正好看见穿制服的曾慕寒,就把他当成了那个人。   怪不得大家都盯着曾慕寒看呢,原来是误会他了啊。   “是啊,我就是那个警察。”曾慕寒看见沈末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他本想跟她开个小小的玩笑,哪知沈末却认真起来。   她把药递给病人之后,钱都顾不上收,就迅速走到了曾慕寒面前。   “瞎说什么。”她瞪了他一眼,转脸又笑嘻嘻地对那两个中年妇人说:“李婶、吴婶,你们别听他胡说,他都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还开这种没分寸的玩笑。刘婶给我介绍的那位,我们还没见过面呢。”   两个中年妇人面面相觑,没有说什么。   曾慕寒心里犯了嘀咕。   “她怎么说我是有老婆的人呢?谎话张口就来,她还有这本事呢?”   “我这么年轻,像已经娶了老婆的人吗?”曾慕寒又一次向两个中年妇人解释着,也让沈末听个清清楚楚的。   本来沈末不想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的,可是话说到这个地步,她非说不可了。   “你姓曾,却称蒋家太太为母亲,不是他家女婿,是什么?”   沈末义正言辞地看向欲言又止的曾慕寒,她对他这个举动的理解是,他的谎言被说中,他已无话可说。可是,之后,他又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   这倒是出乎沈末的意料,她不是说对了吗?为什么被戳穿谎言的人没有那种羞愧至极、无地自容的反应,却像他这样摆出一副嘲弄的姿态?   这让沈末有一种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感觉。   她突然想听他解释什么。   他必须得解释一下。   可是,没等她把话说出口,曾慕寒已经潇潇洒洒地走出了医馆。这里还有许多等着的人,她没有时间走出去,把他叫回来。等到下次他再来取药的时候,她一定要叫他说个明白。   曾慕寒的车就停在街角处,上了车,关起了车门,刚才那一阵的纷乱才彻底结束。他回想着沈末刚才的话,忍不住微微一笑。她单凭几个不同的姓氏就胡乱猜测着他跟蒋家的关系,这自作聪明的举动,这有些小小的愚蠢的举动,非但没有引起他的反感,他甚至为此一阵窃喜。他把她的“自作聪明”理解为“在意”,他为这在意感到开心。   车里飘散着淡淡的中药味,曾慕寒发动汽车,朝家里开去。一路上,中药的味道愈发浓郁,在他周身弥漫不尽。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味道,这种充满了安全感,也充满了期待和希望的味道。   ☆、第十章 沈末的另一个名字   车缓缓开进了蒋家大门,曾慕寒把车停在一旁,让管家把车开进了车库,自己径直走进了别墅里。   蒋烟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了,他一进门,就开心地迎了上去。   “怎么才回来啊,哥?”才一靠近曾慕寒,蒋烟就皱起了眉头,“怎么身上这么浓的中药味啊?”   曾慕寒把手里拎着的中药袋子提给她看了看,“我这不是给妈妈取药去了吗?”   他来到客厅,把手里的中药放在茶几上,又脱掉了制服外套,有个女仆接过他脱掉的衣服,给他挂到一旁去了。   曾慕寒抬头朝苏海棠的房间望去,“妈妈怎么样?没再反复吧?”   “嗯,一上午都很好,沈叔叔在旁边照顾着呢。”   “嗯,我上去看看妈妈。”   曾慕寒刚要走,蒋烟就急忙把他拉住了。   “别上去呢,哥,妈都没让佣人在旁边伺候,有沈叔叔自己就行了。”   蒋烟话里的意思,他自然明白。苏海棠对沈克念的心思,他也一直都知道。   可是,这么做,真的对吗?   曾慕寒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沈末时,她接的那通电话。沈末的妈妈打电话到医馆里,她们用日文交谈——可惜,对日文一知半解的曾慕寒当时并没听懂什么。   沈克念带着女儿在这里开着医馆,他的妻子却没有跟他们在一起,难道是留在了日本?任何相处正常的家庭都不会允许这么长时间的两地分居的;又或者沈克念已经跟他妻子离婚,所以只带着女儿回国了?如果是这样,那倒还好,沈克念和苏海棠在一起总还算是名正言顺;倘若沈克念并没有跟他的妻子离婚,哪怕已经分居,那么就算是所有人都同意他们在一起,全都祝福他们白头偕老,也都于事无补,他们的结合,即便像现在这样有治病当幌子,也是不被法律所允许的。   两个人都年近半百,倘若苏海棠身体完全没有什么问题,倘若两人是真心相爱,他们留给爱情的时间恐怕也没剩多少了。何必再让他们为这一道尚未可知的障碍而再次蹉跎呢?擦身而过后的重逢,人这一辈子又能幸运地经历几次呢?   曾慕寒觉得,他有必要去把沈克念那边的情况了解清楚一下,得先确定他的心思才行。他要找个机会跟他谈谈,直截了当地谈,一针见血的谈。   这个时候,楼顶传来了脚步声。沈克念从苏海棠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曾慕寒朝他走去,蒋烟以为哥哥是要去楼上看妈妈,也就紧紧跟在后边。   他们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我妈妈情况怎么样?”曾慕寒问到,他仔细观察着沈克念的表情,希望能从这张深沉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已经不再咳嗽了,房间的加湿器里我加了一些迷迭香精油,帮助海棠凝神的。她刚才情绪稍微有些不稳定,不过现在已经睡下了。”   沈克念有意躲开了曾慕寒犀利的目光,他闪烁其词的举动让曾慕寒不禁猜测,刚才在楼上,他与母亲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而母亲的情绪波动,多半也因为这事。他必须得很沈克念谈一谈,立刻,马上,现在正是个好时机。   “蒋烟,上楼去陪着妈妈。”曾慕寒头也没朝蒋烟转去,并且用几近命令的语气说着,目的就是让蒋烟乖乖听话。   “你不和我一起上去吗,哥?”蒋烟问了一句。   “我要请沈医生看看我取来的药对不对。”   沈克念看着曾慕寒的眼睛,对视中,他听出了他话里的玄机。姑且先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蒋烟上楼后,曾慕寒对沈克念说,“沈医生,能请你到厨房等我下吗?我去把药取来。”   沈克念没有回答,径直朝厨房走去。   曾慕寒站在楼梯口,看着蒋烟走进苏海棠的卧室,关起了门。他走向客厅,拿上了那一袋子药。   厨房里,沈克念正收拾着煎药的砂锅,他感觉到曾慕寒正从他背后缓缓走来。   他个子很高,厨房里的光线很容易被他挡住,所到之处,都是阴影一片。   曾慕寒把药袋放到沈克念的手边上,他也站在沈克念一旁。一开始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沈克念打开袋子,拿起不同形状的药材查看着。   “沈末看药材时的表情倒是跟您一样。”曾慕寒不假思索地说。   沈克念知道他有话要说,只是听他谈起了自己的女儿,感到有些意外。   “是吗?可能是我这个女儿长得就像我吧。”沈克念故意把话说的诙谐幽默了些,他已预料到,接下来他和曾慕寒谈的,将是一个严肃沉重,不可玩笑的话题。   “神似您我承认,不过,她的样子跟您可不太一样,多半是长得像您太太。”曾慕寒已经把话题引到了他太太上,他希望沈克念能主动谈到些什么,这样,他也能顺理成章地跟他谈谈母亲和他的事情。   “你说的没错,芳子的确像她母亲,长得像,脾气也像。”沈克念没有意识到他把沈末叫成了“芳子”,当他看到曾慕寒一脸诧异的表情时,才察觉出来。   “我太太是个日本人,本姓高桥。沈末的日本名字就叫高桥芳子。”   原来是这样啊,曾慕寒心里念叨着。他觉得两个名字比起来,还是“沈末”更适合她,这名字跟她一样,简单却充满了神秘性。   “那您太太怎么没有跟您一起回国?”曾慕寒紧接着又问。   沈克念已经把药放进砂锅里,开火煎熬着。他让曾慕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稍等片刻。   沈克念把火又调了调,然后,走到曾慕寒面前,坐在了他对面。   “我太太原本不同意我回国的,至于什么原因,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也能猜到了。”   曾慕寒点了点头,“那是您执意要回来的?”   “不,是我太太劝我回来的。”   这回答着实让曾慕寒吃了一惊,“您不是说……”   “十几年前,我曾带着沈末回来过一次,没想到,却正好遇见了也带着孩子出来的海棠。当时海棠出行,保姆佣人跟了很多。她的排场很大,很引人注意。我没想到她会在人群中认出我来,毕竟也许多年不见了,容貌多少有些变化。我们匆匆一聚,简单聊了聊现状,就各自道别了。”沈克念一边说一边似乎回忆起当年的往事,他稍微停了停,从回忆回到现实中来。   “或许你不会明白,那是一场多么令人心有余悸的相聚。”   曾慕寒看见沈克念的脸变得阴沉起来。他是不明白,曾经相恋过的两个人久别重逢,本该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沈克念竟然说他“心有余悸”。   “我相信海棠也有这样的感觉。当年被满满写在纸上的恋情已被误解揉捏撕碎,我们再相见,只能算作重新认识。各自问候对方的伴侣、孩子,客套礼貌地寒暄。想说的话犹豫半天,总觉得不该说,也不必再说。说出来的,都是给不相关的人听的。一颗心里,两种心思。这样的相聚,不如不聚。”   “是因为身边很多人,说话不方便吗?”曾慕寒不解地问到。   “当时就我和海棠两个人,像咱们俩这样面对面坐着。她的保姆们带着当时还很小的芳子和蒋烟在附近玩。没有人打扰,是我们自己已无话可说。这才是最可怕的。”   “你们是不是还有心结?”   沈克念叹了口气,“心结一直没有解开。我决定回来之前,一直在犹豫。那次的相聚,让我受影响很大。我不想回来,好像也不敢回来。是我太太劝我回来面对的,她说,再见面,也许会不一样。我们一天比一天老,心事竟一天比一天重,等到离开人世的时候,遗憾太多。这次回来,把心结解开,坦诚面对彼此,也面对自己。”   “您太太这样说也是希望您不留遗憾地生活。”   “是啊,她真的是完全替我考虑。我也知道,从她之前的反对到后来的替我做决定,她自己内心是煎熬的。我和海棠之间的心结解开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对谁都是未可知的。她就是冒着会失去自己丈夫的风险再替我着想,留下自己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孤单一人,心里饱受煎熬。”   “那您的意思呢?要留在我妈妈身边了吗?”这么问时,曾慕寒心里突然觉得很紧张。他期待着沈克念肯定的回答,又担心沈克念辜负了他那么好的太太。   “我是个医生,不会把治到一半的病人丢下不管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妈妈可不是只把您当成她的主治医生啊。”曾慕寒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们都老了,已经没有力气再说爱了。我很感激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能和海棠有过那么一段甜蜜的往事。但是,终究是过去了,即便她和我都在,那时那刻却早已不在,爱情不会再重来。我愿意以朋友,以医生的身份这样守护在她身旁,可是再也不会是爱情,刚才在楼上,我也把这些话说给海棠听了。希望她能想通,谁说天长地久的陪伴就一定是爱情呢,对吧?”   沈克念说完,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原本厨房里是没有挂钟的,为了方便他记录熬药的时间,后来才特意安上。   “我去看看火。”   沈克念起身走开了,曾慕寒坐在椅子上,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他已经明了了沈克念的心思,这些话非常有说服力,对他一样,对他母亲也一样。他希望,母亲能尽快对往事释怀,能接受沈医生所说的两人之间新的关系,这样对她身体恢复也有好处。   不过,让曾慕寒感受最深的还是他最后那一句话。   “谁说天长地久的陪伴就一定是爱情呢?”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是怎么突然就有的。更另他不知所措的是,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竟浮现了蒋烟的微笑。这下意识地对号入座着实让他手心里冒着冷汗。   曾慕寒不由自主地反思着他与蒋烟之间的关系,他对这个喊了他将近二十年哥哥的妹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蒋烟曾说过喜欢他,他也对她十分喜欢。他知道蒋烟对他的心思,他以为他们的心思是一样的。不该是一样的吗?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疑惑呢?   难道这天长地久的陪伴真的不是爱情吗?   身后传来了开门声,二楼楼梯上,蒋烟扶着苏海棠正缓缓走了下来。   曾慕寒立即走上前去,关切地扶在母亲另一边。   “您怎么下来了?应该多休息啊。”   “下来闻一闻药味,比较安心。”   苏海棠被小心搀扶着来到了厨房里,曾慕寒本打算扶她坐下,可是她却微微一笑,轻轻推开了他和蒋烟的手,一个人慢悠悠地朝沈克念走了过去。   沈克念正掀开砂锅盖子,查看着药材煎熬的情况。他感觉到了苏海棠正朝他走近,却并没有回过头去。   “还得再熬上一个钟头。”   沈克念看了一眼已经站在他身旁的苏海棠,然后说着。   这样近的距离,沈克念已不再感到有那么大的压力了。他看到苏海棠一如既往地优雅迷人的微笑,原本心里的自责感,稍微减轻了许多。   她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会如何选择,沈克念已不像从前那样能猜出来了。许多年过去了,苏海棠的确美得更具风韵,然而阅历的丰富也让她在处理事情上不可避免地老练了,再没有人能猜透她的心思,她是一个孤独的被命运宠爱着的人。   ☆、第十一章 一只猫的敌意   沈克念这两天一直留在蒋家,没有回过医馆,心里难免有些惦记。在蒋家吃晚饭的时候,他提出如果今天晚上苏海棠的病情不再反复,明天一早他就先回医馆去。   蒋烟不说挽留,也没说反对,她只是在一旁,看看曾慕寒,又看看苏海棠。   曾慕寒只低着头吃饭,不做声。他知道,能给沈克念答复的只有正慢慢喝着粥的苏海棠——沈克念等的,本就是她一个人的回答。   “我觉得今天比别的时候都更有精神,你把你的事情忙清了,安心回医馆看看吧。”   她说的“事情”,无非是指他熬药的事儿。   “嗯,我知道了。”   沈克念应了一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大家都不再开口聊天了,各自安安静静地吃着饭。饭桌上只听见筷子碰到碗上、盘子上的声音,气氛尴尬又略显诡异。   墙上的挂钟悄无声息地转动,苏海棠喝过药后有些犯困,蒋烟和一个女仆便搀扶着她回房间睡觉去了。曾慕寒听沈克念对女仆吩咐了好一会儿,俩人才从厨房里去了客厅。   “都已经十点了,我让司机送您回医馆吧。”曾慕寒看了看表说着。   “也好,事情安排的也差不多了。万一有什么事儿,就给我医馆打电话。我回去先把明天早上海棠要喝的药熬好,一早再带过来。”   “明天我就在医馆附近一带执勤,我可以先取了药拿回来。妈妈要是身体状况没什么大问题,您就可以多休息一下了。这几天,太辛苦您了。”   “给人治病,可容不得一丝懈怠啊。”正说着,司机走进了客厅,他来通知曾慕寒,车已经准备好了。   “那我就先回医馆了。好好照看着吧。”沈克念说着,朝苏海棠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先走了。”   “我送送您。”曾慕寒一边说一边陪他走了出去。   沈克念上了车,曾慕寒对司机吩咐了一句,车便缓缓发动了。他目送车子出了别墅大门,这才转身,朝屋里走去。   刚一转动门把手,他就听见从院子里靠墙边的那片连翘中,传出一阵窸窣声。等他仔细听时,这声音却又没了。曾慕寒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朦胧的院灯灯光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可能刚好有阵风吹过吧,曾慕寒心里想。这时候,刚才消失的一阵窸窣声又响了起来。曾慕寒听得非常清楚,声音就是从连翘丛中传出来的,一定有什么东西藏在里边了。   他微弯着身子,蹑手蹑脚地朝那边走去,尽量不闹出一点动静。越往连翘丛走,窸窣声就越来越清晰。曾慕寒谨慎地蹲下了身子,慢慢拨开已经有些变黑的连翘叶子。   院灯灯光正好从这个缝隙照射过来,虽然微弱,可足以让人辨认出眼前的东西。   一只全身黝黑的小猫!   见到有人发现了它,小猫不断地发出“喵、喵、喵”的声音。   曾慕寒见它有一只前爪不停地抓挠着,很是挣扎的样子。他往前凑了凑身子,细看后才发现,小猫那只不停挣扎着的爪子是被一根很细的线绳缠住了。他伸过手去,帮它把绳子拿开,顺便把它抱了出来。   “你是谁啊,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曾慕寒跟小猫说话的口气,像对一个小孩子一样。他忍不住抚摸了它两下,一股熟悉的味道就这样从它的身上散出来。他把鼻子凑近点,仔细闻了闻。   “怎么你这小猫身上也有这么浓的中药味啊?”   曾慕寒说完,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嘴巴微微张开,表情很是吃惊。   “这不是沈家医馆里的那只猫吗?”   他隐约记得,沈末喊它“阿库”。   可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这儿离沈家医馆可不算近啊。这么冷的天,它从医馆跑出来做什么?   曾慕寒满脑子疑问,他抱着阿库走进了屋里,想先让它暖和一下再说。   蒋烟正好刚从楼梯走下来,见到曾慕寒怀里有只猫,满脸惊喜地跑了过去。   “呀,你从哪儿弄了这么个小东西啊?”蒋烟话里满是宠溺,不等曾慕寒回答,她已经抢着抱过了小猫。   “在外边看见的,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到这儿的。”曾慕寒跟着蒋烟来到了客厅,“妈妈睡着了?”   “嗯,睡得很踏实。”   蒋烟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放着的一块茶点逗弄着小猫。   “沈叔叔走了?”   “嗯,走了。哦,这只猫就是沈医生家的,我在他家医馆见到过。是他女儿养的,叫阿库。”   听到有人喊它的名字,阿库就不再动了,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追逐起蒋烟手里的食物。   “谁叫阿库,是这只猫,还是沈叔叔的女儿?”   听蒋烟这么一问,曾慕寒觉得有些别扭。她的语气带着一股子刻薄劲儿,这比她发公主脾气更让人难以接受。   “当然是这只猫啊,沈医生的女儿叫沈末,你们不是认识吗?”曾慕寒有些生气地回答着。   蒋烟也突然不高兴起来,她把手里的茶点往地上一扔,饿坏肚子的阿库急忙跑过去吃了起来。   “我不认识什么沈末,也对她不怎么感兴趣。”   “可你们小时候不是见过吗?”   “我见过的人多了,难道每个我都得认识吗?”   “不认识就说不认识,这么阴阳怪气的,不会好好说话吗?”   蒋烟的态度让曾慕寒越来越火大,平时她闹点脾气,他总能顺着她,容忍她,可是这次,也许是她说话真的太过分,曾慕寒实在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迁就她了。   “我怎么说话了?我不就问了个名字吗?怎么就是阴阳怪气了?你才奇怪,哥,为了只野猫冲我发火!”   蒋烟看上去一脸委屈的样子,说话间已有些哽咽。   曾慕寒知道,她的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换做平时,他甚至看不了她眼睛发红的样子,早就先道歉,然后安慰她了。   今儿这是怎么了?   蒋烟说的对,是他有点奇怪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蒋烟说的对啊,不过只是一只野猫而已。难道,他真的是因为这只野猫才容忍不了蒋烟的态度了吗?   心里头腾地冒出来的想法,让曾慕寒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不再对蒋烟生气了,走到她身边,像往常那样抱住她,摸摸她的头,跟她道歉,哄她开心。   他试着做的跟平常一样,用力掩饰着连他自己都不愿也不敢去承认的变化。   ☆、第十二章 危险的苗头   蒋烟已经不再是一副委屈的表情了,被抱在怀里的她,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她认为只有她才配拥有的曾慕寒的宠爱。她的骄傲使她变得有些盲目了,她自信地忘记了看一眼曾慕寒的脸——那张迷茫又充满愧疚的脸。   他觉得自己非常可恨,抱着蒋烟的时候竟然满脑子全是沈末!她在他脑袋里不苟言笑着,在他脑袋里古灵精怪着,在他脑袋里忽然这样,忽然又那样了。她在他的脑袋里操控着他,他明明能摆脱,明明应该摆脱,却始终没有这么做。原本非常挣扎的内心正在慢慢顺从起来,被一股看不见的温柔包围着。这是他许久都未感受过的幸福啊,这与别人给他创造出来让他接受的幸福是多么的不一样啊。   他迷茫,因为他并不清楚这幸福的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愧疚,因为他在享受着自己的幸福时不得已要对蒋烟虚情假意了,他让原本美好的拥抱变成了应付,欺骗了别人,更违了自己的心。   一向对蒋烟非常疼爱的自己,怎么会做出伤害她的事了?   一向坦坦荡荡的自己,竟能如此地阴暗虚伪。   他甚至鄙视自己,不能接受自己是这样的人。他试图找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或许是夜太深,困意作祟;又或者是小猫身上的药味非同寻常,使他暂时乱了心智。   一定是这样的,等天一亮,他把小猫送还给沈末,一切就能恢复如常了。   曾慕寒迅速看了一眼地上的小猫便立即把目光转向了别处。他的自欺欺人是一张轻薄的白色素罗,落在黑色的小猫身上,明晃晃地刺眼。   蒋烟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就快要睡着了。   “哥,你还能抱我回房间吗?”   “当然——如果你最近没长胖的话。”   曾慕寒稍一用力,就把蒋烟整个人都横抱了起来。   她的房间在二楼紧挨着苏海棠的房间。曾慕寒需要抱着她先上了楼梯,再穿过二楼走廊。这段距离虽然不远,可横抱着蒋烟,又得注意她不被碰到楼梯扶手和走廊栏杆上,也着实让曾慕寒费了些心力。幸好他平时在警队里有训练,否则还真得连吃奶的力气都得使上了。   曾慕寒在蒋烟房间门口把她放下了。   “好了,去睡觉吧。”   “哥,除了我以外,你不会再这样抱其他的女生了,对吗?”   蒋烟微微一笑,纯粹甜美,笑靥如花。   对曾慕寒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不露锋芒的咄咄逼人的问题。   她这是察觉出了什么,要让他做个保证吗?还是只是随口这么一问,等他随口答应一句?   曾慕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勉强佯装出一个微笑,搪塞过去。   “快睡吧,不早了。晚安。”   他边说边把蒋烟往房间里推。   “知道了,知道了。晚安。”   蒋烟听话地进了自己房间,任凭哥哥帮她关了房门。   她背靠着房门,听着曾慕寒离开的脚步声,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了。   这个问题,她不久之前也问过他,他当时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她。   “是,只有你。我当然只会这样抱着你。”   这才多久,他竟然就不敢回答了。   曾慕寒不喜欢我了?可是好端端地,他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他的心意怎么会说变就变了?他卧底回来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蒋烟心里非常难过,也非常愤怒。她要曾慕寒喜欢她,只喜欢她!她不能容忍他的一丁点改变,尤其不能看着她喜欢的人受别人影响而改变;从来没有人敢与她为敌,谁都不配!她的骄傲不允许有人赢过她,从来都只有她抢别人东西的份儿,她的东西,别人连碰都不能碰!   她要去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倒要看看是哪个这么不知死活!   临近午夜时,沈克念回到了医馆。   沈末本来就睡得很轻,听见里屋好像有什么动静,就匆匆起了床。打开门时,见是父亲正在忙活着给炉里添火,这才放下心来。她慢慢走近,坐在沈克念旁边的板凳上。   “情况还好吧?”沈末的语气不冷不热,眼睛也只看着炉里的火。   沈克念自然明白,沈末指的是什么。   “嗯,回来之前情况还算稳定,不过这天气又冷又干燥的,太不利于这心肺病的康复了。我一会儿会再加一味药在里边,煎药的时间也要比之前多上一个小时,你定闹钟的时候要记得啊。”   父亲的嘱咐听起来总是这么轻松,仿佛他没日没夜悉心医治的只是个普通病人,只需要他的医术高超,医德高尚,服务周到就行,根本不用他这样多此一举地因为病人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而愁眉不展,殚精竭虑,还日夜不归。   沈末觉得,每次与父亲交谈时,他对蒋家那位“病人”的感情都是浮在他们对话之上的。那些没能说出的话,有时很轻,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话时的呼吸都能将其任意推向对方;有时却又很重,压在他们各自心头上,在说还是不说之间再三斟酌。   沈末担心,这些话一旦说破,她和她的父亲就都不得不面对各自的事实,并将按着这事实的不同方向无法回头地继续下去。她见惯了父亲那藏匿在每味药里的情感,也慢慢习惯了这情感在愈发苦涩的药里熬出的甜蜜和不舍。   可是母亲呢?她在遥远的日本一个人苦苦等待,望眼欲穿。她内心的痛苦,又有哪张方子能让她药到病除?如果再让她接受这糟糕得一塌糊涂的事实,她会崩溃的。   想到自己的母亲,沈末很多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都不敢对父亲提起。这话题是个秘密,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与其痛快地说出,不如就这样痛苦地分享。毕竟,自欺欺人对每个人都来得容易些。   好一阵子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沈末有莫名的轻松感。炉火燃烧的温暖中,她看见了父亲明显疲惫了的脸。   “父亲,您去睡吧。我在这儿看着。”   沈末本以为父亲会推辞的,因为以往蒋家太太的药,父亲都是自己一个人配药,熬药,打包,再给她带去的。他的事必躬亲,才正好说明了蒋家太太与别人的不同。然而这次,父亲只是嘱咐她把闹钟定好,就回自己卧室睡觉去了。   沈末心里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起来。她满脑子胡思乱想着,父亲已经和蒋家太太决裂,他们之间只是纯粹的医生与病人,一个收钱,一个付钱的关系;又或者,蒋家太太的病已经回天乏术,父亲已经放弃希望了。   她甚至想象着,要不了多久,她和父亲就会收拾起行囊,回到日本,回到母亲身边,一家团聚了。   这或许只是父亲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但已经足以使沈末燃起莫大的希望。她不是一个恶毒的人,也并不认为死亡能解决一切问题。她也深知她的父亲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   她只是期待太久了,盼望变成了执念,执念太深的人很多时候是没有理性的。正如此刻,沈末竟暗自起誓,若父亲真能重回母亲身边,她愿余生独守这医馆。   反正她是要等彼岸花的主人,即便这辈子都孤身一人,即便天意弄人,她付出这一世孤单的代价也没能等到,最后能在自己最爱的医馆里终老,也算是得命运垂青了。   ☆、第十三章 阿库失踪   沈末看了看一旁的闹钟,已经是凌晨5点了。她坐的身体有些酸痛,把蒋家太太的另一份药熬上后,就起身走了出去,想稍微活动一下。   来到正厅,本打算先把灯打开的,可她发现没有开灯的厅里却很是亮堂。沈末以为是自己在煎药房看错了时间,所以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确定现在就是5点没错。   天亮得这么早吗?好像不是。难道是因为晴天没有雾?也不对,冬天的早晨即便没有雾,太阳也不会这么早出来的。医馆外白茫茫的一片,把医馆里都映亮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沈末准备把窗户打开先看看情况,可只开了个小缝,皑皑白雪的光亮便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她的眼眸。   她忍不住欣喜地跑去开了门。   什么时候开始下雪的呢?都已经这么厚了。她侧倚在门框上,掩了掩身上的外套。   雪下的真美。她记得很多年前,在日本,她和父亲母亲也一起看过雪,那时候的雪和现在的一样美。   不知道日本下雪了没有?沈末有些想念母亲,平时母亲都会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的,今天柜台上的电话却没有如约响起——她还等着告诉母亲事情有了新的进展呢。   再等等看吧,母亲晚一点一定会打来的。   沈末开心地暗自嘀咕着。   忽然刮过了一阵风,风不大,也不猛烈。雪花在风中凌乱了好一阵。月光笼罩中,开始断断续续传来一些熟悉的充满活力的声音——卷帘门被转起的声音是包子铺的,他家的卷帘门有些生锈,每次转动都会发出尖锐地刺耳的声音;风铃声是从一家小礼品店传来的,老板娘是个充满文艺气息的中年女人,她对风铃情有独钟;气炉子发出很大声音的是馄饨店,沈末每次去他家买馄饨,都要离气炉子远远的,因为她觉得,他家的气炉子好像时时刻刻都会爆炸。沈末估计,这是馄饨店老板在给自己准备早饭呢,要不然这么早,谁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跑出来吃碗馄饨呢。   想到这里,沈末又觉得不尽其然,也是会有个别人不得不早起出来吃早餐的。   比如,曾慕寒。   他这个人民警察不是昨天还一大早就等在她的医馆门口了吗?怎么,他今天不用执勤或者取药吗?   沈末仔细辨认着雪地上有没有脚印。   洁白的雪花一层一层覆盖着地面,干净的连一粒尘埃都没有。   没有人来过。   沈末自嘲地笑了笑——瞎想什么呢,人家有什么义务天天来你这医馆报到?只不过欠了一点药钱而已,有什么好值得你惦记的。   她的心里突然又生出一丝不安,昨天的事情似乎并没有结束。曾慕寒当时的表情明明就是有话要说,欲言又止。沈末唯恐误会他什么,很想听听他会怎么说。可是当时病人很多,她没有时间听;现在有时间了,却又不晓得曾慕寒还会不会特意向她解释一下了。   沈末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惯性地伸出手去准备捋一捋阿库身上的毛。手悬在抱住它的位置,沈末猛地低下了头——阿库并没有在她怀里。她似乎已经一晚上没看见它了,床榻底下阿库的小窝里也是空空的,凉凉的。它到底跑去了哪里?雪又大又厚,外边又这么冷,它该不会在外边迷了路,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天刚蒙蒙亮时,沈末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确定离闹钟响起还有些时间,就回屋换上一件更厚一些的外套,撑着伞出门去找阿库了。   大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个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急急忙忙地奔走,拒人于千里之外。沈末找不到能够询问阿库踪影的人,只得沿着街道一路寻找,大声呼唤。   在仓库里捡到这只小猫的时候,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沈末看见这只身上脏兮兮的瘦小的黑猫,怜悯之余倒也生了几分喜欢,于是就把它留在自己身边养着,平时也正好可以跟她做个伴——可是现在这个伙伴突然不见了。它从来没有离开自己这么久过,沈末甚至都不知道它可能会去哪些地方。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消失不见,不负责任地任凭留下的人东寻西觅,望眼欲穿。   因为着急,沈末开始埋怨起阿库了。   经过公安局门口的时候,沈末稍微停留了片刻——曾慕寒应该就是在这里工作了。   沈末琢磨着,如果实在找不到,能不能请他帮帮忙,万一短时间内动物走失不被立案,他能不能用他人民警察的身份帮她想想其他的办法。她没办法向他解释清楚阿库对她的重要性,反正只要他愿意帮她,即便最后阿库没有找到,为着他给她带来的一线希望,她也会感激不尽的。   时间紧迫,沈末只得继续往前寻去。   这附近有几个荒废着的仓库,要是那里还找不到阿库,她只能先回医馆去了。出来了好一会儿,给父亲定的闹钟也差不多到时间了。药一煎好,父亲就得去送药,沈末就必须得在医馆里看着。   可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最后一个仓库大门敞开着,空空的一目了然,阿库不在里边。   它能去哪儿呢?   沈末撑着伞,再一次环顾着四周。没有,仍旧没有,始终没有。   她不得不回去了,尽管她忧心如焚,也只能暂时作罢。   到医馆时,沈克念已经睡醒了,他正把药打包好,准备出门。   “怎么?想吃的早饭已经卖完了?”   沈克念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很泄气的样子。   “阿库不见了,我很担心它,这附近都找过了,没找到。从昨天到现在,我都没怎么注意到它——我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它呢。外边又下了这么大雪,我很怕它会发生什么意外。”   沈末焦急又非常自责地说着,她把医馆的门打开,自己就站在门口,朝四周围张望着。   沈克念提起的药箱又被放到了门旁边的椅子上,他朝沈末走去,和她一起站在门口。   “这么大的雪,阿库应该是躲在什么地方不敢出来了。也许是被附近认识的人带回自己家去了,等雪小一点,再去找找,应该就能找到了。说不定晚一点,阿库就会被人送回医馆了。”沈克念不忍心看女儿一脸愁容,他努力地试着说些宽慰的话。   “但愿如此吧。”沈末说着,紧皱的眉头却一丝不肯舒展开。   “要不这样,我快去快回,风雪小一点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找找。”   “那医馆怎么办?”   “就先关一天吧,今天没有预约取药的。”   沈末犹豫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得答应爸爸,等雪小了再去找,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连我宝贝女儿都找不着了。”   “我知道了,父亲。”沈末看了看正提起药箱的父亲,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外面的天气。   “雪越下越大了,父亲,您要不要等等再去?”   沈克念站在门外,抬头看着混沌的天空。   “人可以不去,药必须得在路上,救命要紧啊。”沈克念接过沈末递过来的伞,一边撑开,一边走进了风雪中。伞能遮挡的地方毕竟是有限的,父亲自然把它偏向了药箱那边。没走几步远,沈末就看见父亲另一边肩头已经湿了一块。   父亲真的有必要这么拼命吗?他虽然嘴上说的轻松,似乎除了治病救人以外,把其他一切都已看的云淡风轻,可谁又能知道这是不是情到深处最欲盖弥彰的表达?我爱你,但我永远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这样的爱情,苦涩,绝望,却刻骨铭心;这样的爱情,折磨人至至死方休。   沈末不愿父亲对别的女人这样,她宁可眼睁睁看着父亲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甜蜜的爱意,也不想父亲被纠缠进这样的爱情里。遇上这样的爱情,心便没有回头的余地,她母亲后半生的等待最终会成为这场爱情的殉葬品。   沈末心情沉闷,如此时的天气一般。她似乎正在插手阻止一场根本无法避免的悲剧发生,用亲情做筹码,孤注一掷。   ☆、第十四章 花囚医笼   风越来越大,雪花被吹着往医馆里滚动。沈末只得进了医馆,把门关严。落在她头上、身上的雪很快便融化在地板上,沈末干脆把鞋脱在那里,光着脚回卧室去换了一身衣服。她估摸着这种天气不会有人来了,索性不穿鞋,在医馆正厅里忙来忙去。从地板传来的温暖让她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沈末拿拖把把她弄到地板上的雪水擦干,又把湿了的拖鞋提溜到洗手间。收拾干净后,已经是早上八点了,到了去买早饭的时间,她习惯性地朝阿库的小窝走去。   小窝空的很醒目,就好像非常平整的龟苓膏上被谁挖走了一块。沈末泄气地跪坐在地上,整个人慵懒地倚靠着睡榻。   这个姿势,这样的角度,她的视线刚好又对上了窗台上的彼岸花。   它被关在笼子里,把所有的反抗变成了力量,开得如此鲜艳夺目。   沈末觉得自己残忍得像个绑匪,彼岸花是她的“人质”;她不想拿它去威胁谁,只想看看来营救它的究竟是谁。   多么荒诞的一场独角戏,她一个人竟不厌其烦地演了二十来年。   或许,她真该冲动一次,亲手把这花给毁灭掉。葬花为冢,也把它归还给地狱——它本来自那里,这何尝不是物归原主?   门外忽然刮过一阵狂风,吹的门窗都晃动起来。沈末警觉地站起身,朝门口方向望着。风声从它吹开的一丝门缝中钻进来,凌厉尖锐,像幽灵的歌唱。她一个人,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光着的脚也不敢迈开大步,小心翼翼,慢吞吞地走到了门口,把门关严,反锁上了。   沈末这才安下心来,靠在墙上,听风声肆虐,刮过落叶,刮过门前积雪。门窗仍被吹得当当响,可密不透风的医馆却安全了许多。她忍不住再次环顾起医馆,视线又落在彼岸花上。花的怒放正像是一种诉说。   “瞧,你关着我,医馆关着你。咱们谁也跑不掉。”   是啊,谁也跑不掉,这是她和它的宿命,此生注定纠缠弗止。   沈末又拿起了自己的医书,倚坐在门边,入神地翻看着,她不时拿笔勾画着什么,大大的眼睛不停地随着转动。她偶尔会不自觉地笑一下,仿佛这满是药草和药理的医书中,真有什么逗趣的故事。   风雪渐渐小了,门外偶尔有行人经过,能听见雪被踩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沈末终于收起了医书,站了起来。她走向柜台,把书放在专用的抽屉里,又回了屋,穿好鞋子。   她要打开门看看天气,如果风雪小了,她得出去找找阿库了。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车子就停在了医馆门口,挡住了雪映进来的亮光。   沈末以为又是曾慕寒来取药了,就没继续往外走,转身回到柜台,等着他。今天正好有时间,跟他结了上次欠的药钱,也可以再好好聊聊他们之间莫须有的误会。   可是,传进耳朵的两个女人的对话却让沈末产生了疑虑。   “是这儿吗?”   “应该就是这儿,没错了,你看这不是写着‘沈氏中医馆’呢吗?”   “哦,怎么关着门呢?不是说24小时都有人吗?”   “是啊,不会没人吧?白跑一趟?”   “敲门看看吧。”   没等她们敲门,沈末就把门打开了。   如果不是听见她们说在找医馆,沈末都怀疑她们是走错地方了。   两个穿着皮草,踩着高跟鞋,坐着豪车的女人,怎么看也跟中医扯不上什么关系,这打扮分明就是要去高级购物中心购买奢侈品的人。这么冷的天,敢穿着个到膝盖的皮裙,露着小腿就出门,想必身体状况是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沈末把她们让进来,重新关好了门。   “请问是取药还是看病?”   沈末径直朝柜台走去,从她们身旁经过时,她用余光扫了一眼。   其中一个好奇地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另一个找了把椅子坐下了,她的目光一直在沈末身上。   “我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想找沈医生给看看。”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说着。   “我爸出诊了,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你们之前预约过吗?”沈末翻查着笔记本上的预约记录,确认并没有人预约了今天。   “不,我们是慕名而来。头一次,您不是沈医生吗?不能先给我看看吗?女人的病女医生看比较方便吧。”   既然她主动提出,沈末也就没说什么,走到她面前,坐在她对面,让她伸出手来,给她号脉。   过了一会儿,沈末把手拿开了。   “舌头伸出来我看一下。”   对方吐出舌头,沈末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好了。”   那女人把舌头伸了回去。   “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平时月经准吗?是不是会痛经?”   “月经不是很准,有时提前,有时往后推个几天。每次来月经都很痛,痛的我得打止痛针。白带还特别多。”   “小肚子是不是也会觉得坠痛?平时手脚都这样冰凉冰凉的吗?”   那女人没说话,只是用力点点头。跟她一起来的人也站在一旁,认真听着。   “脉沉紧,舌苔薄白,加上你说的这些情况……”   “是什么病?”   不等沈末说完,一旁的女人突然插话问了一句。   “是宫寒。”沈末回答到。   听到这个结果,两人似乎并没觉得意外,她们好像早就知道自己是什么病了,只是在这儿确认一次而已。   沈末对她们的反应也并不觉得奇怪,现在得宫寒这病的越来越多,她们大概也了解过一些。   “严重吗?”被确诊的女人问到,她眉头深锁,一脸担心的表情。   “吃点药,好好调养就行。平时多喝点姜糖水,冬天注意保暖。”   听沈末说完,两人都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的裙子。   沈末站起身,走向柜台,准备开方子抓药了。   “是在这儿把药熬好,还是拿回去自己熬?”   “有什么区别吗?”   那女人也站起来,朝柜台方向走去。   “区别不大,只不过在这儿熬,我们会多收一笔工时费。”沈末转过身,从药斗里取出不同的药材来。   “那就在这里熬吧,回头我让朋友帮忙取一下,反正他也时常过来。”   沈末只顾着认真取药,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刚刚被确诊的女人脸上正在变化着的表情。   “是吗?我们医馆倒是有几个会定期过来取药的人,你说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我记一下。”   沈末提起笔,准备在她的药方上标记起来。   “曾慕寒。”   那女人回答的言简意赅,很明显,这个名字才是重点。   到此沈末才听出些端倪。   这两个不速之客是因曾慕寒而来,什么目的,还尚未可知,但这试探性的举动,分明就是针对的沈末。   她们是谁?和曾慕寒又是什么关系?既然知道曾慕寒会来这里取药,想必也知道他是蒋家的人。沈末与蒋家是有些纠葛,即便真如她所料,曾慕寒是蒋家女婿,倒也不至于有人为他来找沈末麻烦。她们与蒋家又是什么关系?或者,她们是在替谁出头?   “曾慕寒,我知道,来取过药。那我帮你记下了。”沈末假装不动声色地说着,想看看她们接下来又会怎么说,怎么做。   “哦,认识就好,别是只记得名字,忘了长相,再把药取错了,那可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了。”   “嗯,说的对。放心吧,我对曾慕寒印象还挺深的,短时间内应该忘不了他的长相。”   沈末微笑着看向对方,等着看她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那就好,沈医生您记忆力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哦,药钱是多少,我付给你。”她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几张百元钞票准备递过去。   “药钱加上工时费,一共是七十二块。可以现在付,也可以等取药的时候付。”沈末并没有马上接过她手里的钱,她不喜欢她给钱的样子,像炫耀,更像施舍。   “我钱都拿出来了,就现付吧。多的就不要找了,当预付款,药吃完了以后,我会再来复查的。”那女人“啪”一声把手里的钱拍在了柜台上,沈末对她这种颇不尊重人的举动心里厌恶,却也忍着没有表现在脸上。   “要是您那位姓曾的朋友也跟您一样这么爽快就好了,他到现在还欠我一副药钱没给呢,也不知道要欠到什么时候。不过,看他也不像是那种欠账不还的人,更何况他还是个警察呢,怎么也不会赖我这点小钱的,对吧?”   沈末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故意把话题引到了曾慕寒身上。   她们不就是想说他吗?那就聊一聊好了,反正她们知道的肯定要比她多,如果真想从她这儿套出什么话来,恐怕也是枉费心机了。   “他自然不会欠你钱的,要不我先替他付了,刚给你的那些够吗?不够我就再给你一些。”   “够是够了,不过他一个男人恐怕不好让女人替他垫钱吧?虽然你们是朋友,都愿意为彼此慷慨解囊,那我也不能什么钱都收啊,对吧?”   “就是帮忙付个药钱,哪来的这么多有的没的。”   沈末暗喜,正如她所料,对方已经有些开始不耐烦了。   “据我所知,曾慕寒是为他家里人来取药的,您要也是他家里人,比如他的姐妹,或者他的太太,那这个钱我自然可以收下……”   沈末费尽心思地把她们引到与曾慕寒的关系上来,想着或许可以借此明确曾慕寒与蒋家的关系。哪知道,话只说了一半,沈末就看见对方突然变得紧张不安了,连跟她一起来的那个女人也是,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是在意起来。   “你可别乱说,这个钱我不帮忙付就是了。我们可不是什么家里人。”   沈末诧异,她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居然能让她俩有这么大反应。她们看起来像是有所畏惧,而且非常避讳跟曾慕寒扯上“家里人”的关系。   这是为什么呢?只说是朋友,能让他帮忙取药,却连“家里人”这样的玩笑都开不得,她们与曾慕寒之间,仿佛被人设置好了关系的亲密度,让你离他五十公分远,你就不能多向他靠近丝毫。   ☆、第十五章 蒋烟的“烟”   沈末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有人正在暗处操控着她俩的行为。今天的会面,今天的谈话,还有今天来要达到的目的,所有这一切应该都是提前计划好了的。   这背后操控者才是与曾慕寒有着莫大关系的那个人。   想必这个人平时应该是非常蛮横霸道的,她要这关系是独一无二的,她甚至不允许有任何流言产生。   而她的这两个傀儡——也就是被派来假装求医问药的这两个女人,看起来已被她训练得服服帖帖的了,她们深知此禁忌,自然是不敢拿这件事开玩笑的。   所以沈末那样说时,她俩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而且,这个幕后操控者也不太难猜到——除了蒋家那位大小姐,谁会无缘无故来医馆找麻烦。   沈末因此便更加断定蒋烟和曾慕寒是夫妻关系了。唯有这样的关系,才拥有独一无二的资格,也值得她不择手段地去保护。   悬在她心头的困惑就这样解开了,然而她的心里却并没有那种豁然开朗的轻松感,她甚至觉得有些失望,在这之前所有的期待现在反倒变成了自取其辱,她感觉自己正被一阵莫名的难过渐渐包围着。   “那好吧,各算各的。你名字说一下,我得建个档案。”   沈末重新提起了笔。   “只是取个药,就没必要建什么档案了吧。至于名字,说白了就是个标签,再说了,有那么多重名的呢,我又是让别人帮忙取药,倒不如用种大家都好记住又容易区分的方法。”   若不是已经猜到对方是提前计划好的,沈末一定会觉得这个人罗里吧嗦,特别麻烦。单是问个名字,建个档案这样简单的事情,她都要故弄玄虚一番。这样煞费苦心,到底是想怎么样?   “也好,那你说我该怎么写吧。”   “就写一个字吧,你和我知道,来帮我取药的人也知道,到时候他一说这个字,你就把我的药给他就行了。像暗号一样,简单又特别,这样就不会出错了。”   沈末也觉得这方法可行,虽然不够严谨,但的确能更好地避免把名字一样的人的药弄混了。   “嗯,那你就说个字吧,我记上。”   沈末等着听她会说出个什么特别的字来。   “烟。烟火的烟,烟花三月的烟。”   她尽可能地用了意境美丽的词组把想说的这个字表达清楚,可沈末觉得,她这样做,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她知道这是哪个字。   蒋烟的烟。   也是她的名字。   看来,蒋烟的确就是这个无聊的计划的幕后操控者。   可是,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就写这个字吧,来帮我取药的人对这个字情有独钟,他一定不会忘记的。”那女人说完,朝柜台又走近了一点,她稍微低下头去,靠近沈末的耳边。   “希望你也不要忘记。”   她们说完,便像顺利完成任务般,笑意盈盈地走出了医馆。   沈末手中的笔还没有写完那个“烟”字,就被放下了。她觉得似乎没有写下去的必要了,对方的警告这么深刻,已经叫她“没齿难忘”了。   原来蒋烟这处心积虑的安排,竟全是冲着她来的。   因为两个家庭之间的尴尬关系,她们相互不喜欢对方,这彼此都心知肚明。可是这次,蒋烟故意挑衅,却是为了曾慕寒。   难道是她与曾慕寒之间的距离也超过了蒋烟这个做妻子的所能接受的范围?可是,曾慕寒只是来这里取过几次药而已啊。而且,都是给她妈妈取药,这蒋烟应该是知道的。   她与曾慕寒甚至连手都没碰过,两人之间清清白白的,蒋烟怎么会盯上她?这不是故意找茬还会是什么?   无理取闹!简直幼稚至极!   沈末生起气来,也觉得很是委屈。   “她凭什么认为我会觊觎她的东西?难道不是她们家一直霸着我父亲不肯放人吗?她要是真怀疑,大可以去质问自己的老公,凭什么来医馆捣乱?”   她一个人在医馆里生了好一会儿气,本来就没顾上吃早饭,现在饿的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   门外风雪仍不见停的意思,沈末懒得出去,走进厨房,自己简单煮了碗面吃。   已经从医馆出来有一会儿的那两个女人,被豪车载着,缓缓朝蒋家方向开去。   车仍然停在了别墅门口,她们俩顶着风雪下了车,急急忙忙走到门廊下面,按响了门铃。   没想到,来开门的竟然是蒋烟。   她打开门以后,就朝屋里走去,两个人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沈叔叔,我的朋友们回来了。”   蒋烟冲着厨房方向说了一句。   沈克念正好端着一碗热好了的药从里边走了出来,看见站在蒋烟身后的两个人,问了几句。   “把方子交给沈末了吧?”   两个人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沈克念见两个人空着手,又说:“药放在医馆熬了?也好,省得等上半天了。还有啊,这宫寒就是得慢慢调理,姜糖水一定要时常喝着。”   “嗯,她们都记着呢。沈叔叔您快把药端上去吧,不是说要趁热喝吗?您再唠叨下去,药就该凉了。”蒋烟嫣然一笑,撒着娇催促着沈克念。   等到沈克念端着药上了楼,走进了苏海棠房间,把门一关,蒋烟立即收敛了笑容,转过身去,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来我房间。”   那两个人不敢随便吱声,小心翼翼地尾随着蒋烟去了她的房间。   她俩坐在蒋烟的对面,椅子都比她的要稍矮一些。   “方子给我吧。”蒋烟面无表情地说着。   那个在医馆里被沈末诊断过的女人,从她的手包里取出一张纸来。递给蒋烟时,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包一起还给她——这是去医馆之前,蒋烟随手拿给她配衣服用的。   蒋烟对她瞥了一眼,很不屑地说了一句:“包我不要了,你拿去用吧。”   那女人听她这么一说,非常激动。   “真的吗?这可是限量版,非常贵的呢。”   连一旁坐着的另一个女人,也向她投来了羡慕嫉妒的目光。早知道还有这种好事,当时她就该主动提出去演看病的那个人。可谁让她总反应慢半拍呢,在别墅让沈医生给看病时,也被别人抢了先。一步慢,步步慢,少占了多少便宜。   “按我说的,查出点什么没有?”蒋烟把手里的方子一点一点撕碎,扔到了手边的垃圾桶里。   “那个叫沈末的,说茉莉得的是宫寒,跟沈医生的诊断是一样的,说的话都一样。”   这次倒是那个慢半拍的女人先回答的,可惜,她跟本没听清楚蒋烟问的是什么,不仅什么夸奖的话没有,还遭了蒋烟一个大大的白眼。她一下子就被吓得不敢再出声了。   “她掩饰的很好,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不过,我和芙蓉已经照你说的认真警告过她了,相信她一定会好好反省,不敢乱来了。”   那个叫茉莉的女人认真解释着。   “最好是这样。”蒋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我还照你的吩咐,让她登记上你的名字,也说明了会让慕寒哥帮忙取药。我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正像你说的那样,那个叫沈末的,的确看起来很在乎慕寒哥,我故意透露给她,你才是慕寒哥的最爱,她好像很不高兴。虽然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可还是从一些小细节上暴露出来了。还是你有先见之明,不过,只是警告未免对她太客气了,敢对慕寒哥有什么非分之想,不好好教训她一下,恐怕她不会长记性。”   她的话虽然难免有奉承的意思,可对蒋烟来说,还是非常受听的。   “看在沈叔叔的面子上,我就原谅她一次,不过,再让我发现她有一丁点不规矩,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蒋烟正说着,阿库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喵、喵、喵”地直叫唤。   “你不是不喜欢猫狗之类的吗?怎么突然养起猫来了?”茉莉望着在她们椅子周围转来转去的小猫说着。   “还多亏了这只猫呢。”   要不是它的出现,曾慕寒怎么会跟她吵架?她又怎么能察觉出曾慕寒与沈末之间的异常?   “这是沈末养的猫,本来我打算让我哥上班时捎带着给她送回去的,可是他局里突然有件要案,天没亮就给叫走了,哪儿还顾得上什么猫不猫的。听沈叔叔跟我妈说,他一会还得回去帮沈末找猫,我就变了主意。先让这猫在我房间老实待个两天吧,反正外边风雪这么大,沈末愿意找就找去呗。”   蒋烟洋洋得意地说着。   闷了半天没开口的芙蓉终于找到发言的机会了。   “那沈医生不会发现他家的猫就在你屋里吗?”   “我自然不会让他发现。而且,我还会让我妈妈想办法把沈叔叔留下,所以,这风雪还是再大点的好,让沈末一个人慢慢找去吧。”   芙蓉听的似懂非懂,也没再继续问什么。她看见蒋烟脸上的笑容,忽然想起了一个词儿,“笑靥如花”。可尽管蒋烟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却太工于心计了,对她看不顺眼的人,有时候手段过于歹毒了。   这些话是很久以前,茉莉私底下跟她说的,只说过一次,后来她俩谁都没敢再说起过。茉莉只提醒她在蒋烟面前少说话,多做事,免得她笨手笨脚地一不小心得罪了蒋烟。   ☆、第十六章 暴风雪中再见你   芙蓉是茉莉的亲堂妹,本姓赵。她们和蒋烟是高中时期的同学,两人的父亲又都在蒋家的企业里工作。所以当蒋烟找到她们给她办事时,她们也没敢推辞。幸好,到现在为止,她们替蒋烟办的都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最多就是狐假虎威,吓唬吓唬对方而已。再说了,给蒋烟办事,又不是全无好处。事办成了,蒋烟还会支付她们酬劳,轻轻松松就能挣到一笔数目不小的外快。为此,她们俩也就十分乐意为蒋烟鞍前马后了。   蒋烟让家里的司机把她俩送去坐公交了。她穿着一件浅色皮草独自站在门廊下,欣赏着这漫无边际的白色风景。   风雪不断从她身旁刮过,她的一侧黑发已被润湿了些。尽管她裹得非常严实,可还是有些雪花顺着她白皙的脖子钻了就去。   这雪多凉啊!蒋烟慢慢拭去粘在她脖子上还来不及融化的雪花,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她仿佛已经看到沈末在这暴风雪中被吹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样子了。   但愿丢了猫的沈末心急如焚。   但愿这暴风雪无休无止。   究竟厌恶一个人到什么地步,才会把诅咒许成心愿?   蒋烟回到了屋里。她要看看气象直播,好确定这场雪下的会不会比她预料的时间还要更久。   沈末在医馆里,眼瞅着渐渐变小的风雪,突然就转成了暴风雪。已经是下午了,父亲刚给她来过电话,说不能回来了,还又嘱咐了一遍,让她千万不要出去。   可是,她只要一想到阿库可能被困在什么地方,等着她去救它,人就坐立难安。午饭也没顾上吃,反反复复把医馆的门打开,看看天气,再无可奈何地关上。   风雪也不停,她又想不出阿库可能会在什么地方,心里只能干着急。   笔记本上那几个定期来医馆取药的人,沈末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了。没有人收留了阿库,也不曾有人在别处见到过。   所有人都劝她等风雪停了或者小了再出去找找,大家都安慰她叫她不要太着急了。   可是,她怎么能不担心呢?满脑子全是阿库“喵、喵、喵”地在呼唤她,她甚至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沈末根本不能再等下去了,无论风雪多大,她都得出去找找阿库。她换上一件带帽子的长款外套,拿上了伞,把医馆的门锁上便出发了。   出了医馆后,她才发现,这风雪远比她在医馆里看到的还要更猛烈。她被吹得东摇西晃,寸步难行,帽子根本就戴不住。撑开的伞被吹得变了形,根本不能遮挡风雪不说,还一直顺着风势把沈末往回带。她只好收起来,以免再被拖累。   沈末沿着之前找过的路又继续找着。四周围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她孤零零地艰难穿梭在这一片混沌的白色中。世界仿佛以她为王,由她跌跌撞撞,寻遍所有角落。世界又仿佛与她为敌,任凭她是怎样的歇斯底里,就是不肯透露任何关于阿库的蛛丝马迹。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了公安局门口,她看见有一辆警车似乎正发动着准备去什么地方。可是风雪太大,她离得又有点远,只模模糊糊看见车子缓缓向她的方向开来。   沈末往马路边上靠了靠,她弯着腰仔细朝绿化带里已经枯萎的只剩下枝干的植物中翻找着。   警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司机小陈,新入职的小刑警,一个是坐在副驾驶的曾慕寒。小陈是曾慕寒的学弟,所以队长安排他先跟着曾慕寒学习几天。   风雪很大,雨刷只能不停地摇摆着。地面有积雪,车子不能开太快。   他们俩也注意到了这个站在马路边上的人,很奇怪这种暴风雪的天气,怎么会有人没事跑出来,还是独自一个人。   “该不会是跟家里人怄气,想不开了吧?”缺乏经验但颇具警察敏感性的小陈,看上去很是担忧地猜测着。   “哪儿来的那么多想不开的人。不过,满大街就这么一个人,也够奇怪的。你去问问情况,自己留点神。”   “好的。”小陈把车停了,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曾慕寒透过车窗,看见小陈急急忙忙朝对方走去,因为脚滑,有两次都差点摔倒。他觉得滑稽,忍不住笑了笑,还自言自语着说了他句笨蛋。   没过怎么一会儿,小陈就又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车上。他一边重新系好安全带,一边向曾慕寒说明他询问后的情况。   “没事儿,自己家里的猫丢了,着急找呢。”   曾慕寒听他这么一说,便记起了自己家里还收留着沈末的猫呢,他忍不住心里嘀咕着,这种天气丢猫的倒是不少啊。   “学长,我们先去哪儿巡逻?”车子缓缓开动起来时,小陈问曾慕寒。   “前边第一个红绿灯那儿,把车停在路边交警值班室,我们在那附近转一圈。”   “就是有很多外地人租房子的那儿吗?”   “嗯,那边人口复杂,时常有打架斗殴的事儿发生。你要是幸运的话,没准儿能遇上一起。”曾慕寒打趣地说到。   “好的。应该不太远吧,刚才遇见的那个人就是从那边走到这儿的。”   “不远,这不是今儿下暴雪嘛,平时去那儿巡逻,走着就行了。”   “这样啊。你说这样的天气还出来找猫,万一猫没找到,人再冻出个好歹来。”   “估计是挺重要的宠物吧。”   “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我看那人柔柔弱弱的,风再大点,没准儿人都得给刮跑了。”   “没事儿,这风向,刮也是给她往回刮。”曾慕寒又开玩笑地说着。   小陈觉得有趣,嘿嘿了两声回应着。   “是啊是啊,这风再自带识别系统,直接能给她刮回药房去。”   “嗯,刮到药店去买点感冒药之类的,然后再站回风雪里,把她刮回家去。”   “不是,那人说她就是前边药房的,中药房。学长,你知道那儿有个中药房……”   还没说完,小陈就看见曾慕寒的脸瞬间没了笑意,严肃的表情让他那张帅气的脸更加棱角分明了。   “停车!”   曾慕寒突然吼到,被吓了一跳的小陈只得立即把车停了下来。   “学长,你怎么了?”   曾慕寒没有回答,打开车门,就往回走了。   小陈也只好下了车,他看见曾慕寒先是着急地大步走着,然后就一边在雪里打滑一边小跑起来。刚开始他还搞不懂曾慕寒这是要去哪儿,见他穿过了马路,才弄明白他的目标是找猫的那个人。   可是那人是谁啊?难道是学长认识的人?   一个女人!   小陈猛的反应过来,想想学长刚才那满脸担心的表情,断定这女人跟学长之间一定有什么,是藕断丝连的前女友,还是正纠缠暧昧的心仪之人呢?学长也真是的,怎么就没看出是谁来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刚才也没太仔细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小陈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坐回车上,急忙发动了车子,掉头沿着曾慕寒走过的路追了过去。   直到站在沈末面前,曾慕寒还一直在自责,自己怎么没在一开始就把她给认出来。   他看到沈末的表情,与其说是被吓了一跳,不如说是有些喜出望外,她居然还冲他笑了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曾慕寒心里着急,本来打算对沈末狠狠批评教育一番的,可见她笑了,自己一下子就懵了。   “还笑,再笑把你抓警局去。”曾慕寒故作严厉。   “笑又不犯法。”   “谁让你跑出来的?什么天气自己看不到吗?为了只猫,真就不要命了吗?”   话音刚落,小陈开车就到了。他下了车,看看曾慕寒,又看看沈末,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先上车。”   曾慕寒拉开后座车门,等着沈末坐进去。   “可是阿库……”沈末犹豫着。   “上车!”曾慕寒紧皱着眉头,重重说了一句。   沈末只得先顺从地上了车,曾慕寒帮她关好车门后,让小陈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他来开车。   车子发动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气氛尴尬地让小陈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斜着眼睛偷瞄下曾慕寒的脸,学长的眉头好像皱的更深了,表情严肃地看起来都吓人。他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很苦恼的样子。   沈末是因为有不认识的人在场,想问的话不方便问,这才闷不做声的。她觉得曾慕寒一定会出于警察职责把她送回医馆的,到时候有机会再说吧。   没过一会儿,警车就停在了医馆门口,曾慕寒没有熄火,让小陈在车上等着。   沈末下车后,打开了医馆的门,曾慕寒紧跟着她走了进去。   小陈的好奇心被关在了门外,只好老老实实等着。   医馆里只听得到不整齐的脚步声,像心事杂乱的窸窣。沈末没有回头,即便她知道身后不远处就站着曾慕寒,也不开口说话,脑海里无数个不理性的念头使她不得不选择缄默。   “你的猫在我家。”   曾慕寒说话的声音很低,沈末刚好能听到,而且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要比别的时候显得温柔许多。   “阿库怎么会在你家?”   沈末转过身来看着曾慕寒时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跑过去的,反正它现在就是在我家。所以,你不要再跑出去了,我会给你送回来的。就在医馆里等我,可能会晚一些,因为我还要工作。”   也许是得知阿库下落,沈末有些兴奋过度,她竟然从曾慕寒送猫的好意——甚至有可能只是出自本性的善意中听出了养家糊口的责任感,这种错觉意外地让她觉得心里踏实,这种踏实感就好比主妇们拥有了茶米油盐时的满足,充满了烟火味。   此时若是说一声谢谢,虽然合情合理,但未免不合时宜。   沈末给了曾慕寒一句更“食人间烟火”的回答。   “医馆里的灯会一直亮着,我也会一直等你。”   沈末觉得自己已经尽可能地用非常自然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所以她不理解为什么曾慕寒严肃的脸上会突然闪现出一种大男孩的害羞表情,像收到情书,听到表白那样。   “那我先走了。”   曾慕寒没敢再看向沈末,转过身去,径直出了医馆。   沈末也没有去送他,因为她知道他现在匆匆离开,是为了晚些能更早地来。若是所有的分别都能像今天一样充满期待,该有多好。   曾慕寒回到了车上,原本是坐在了驾驶位置的,他刚系好安全带又解开了。   “陈,你来开车吧,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小陈见学长不仅不再皱着没头,看上去更是神采奕奕的,怎么也不像生病了,心里难免有些疑惑。   “不要紧吧?都哪儿不舒服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心慌。”   换好座位后,小陈听曾慕寒边看着医馆门口边回答,这才明白过来,学长的心慌,原来是“心慌意乱”的心慌啊。他忍不住偷笑起来,曾慕寒见他迟迟没有开动汽车,就照他肩膀捶了一拳。   “快点开车吧。”   警车驶离了医馆,在漫天风雪中,缓缓穿梭于大街小巷,执行它的任务。   ☆、第十七章 把小猫暖在怀里的人   冬天的夜似乎总是迷迷糊糊就来临了,像一个还没有睡醒的人被叫去开工。未到七点,黑色的天幕就把这座城市包裹住了。   曾慕寒回到了蒋家,蒋烟正一个人等他吃饭。   “妈妈和沈医生呢?”   曾慕寒边坐在餐桌旁边问着。   “今儿沈叔叔特意给妈妈准备的药膳,端到楼上去吃了。”   “妈妈身体怎么样?”   “有沈叔叔在,妈妈的身体自然好的很。”   蒋烟说着,往曾慕寒碗里夹了一口菜。   “那就好。哦,对了,沈叔叔家的猫还在这儿吧?一会儿我把它送回医馆去。”曾慕寒尽量不在她面前直接提及沈末,免得两人再为点小事吵起来。可是,蒋烟的脸还是变了,刚刚还笑容满面的,现在已经毫不掩饰地变得不高兴了。   “你这么着急送干什么?回头让沈叔叔顺便带回去不就行了?”   蒋烟的态度里虽然带着偏见,可说出的话毕竟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尽管不中听,曾慕寒还是耐着性子跟她解释着。   “今儿执勤的时候,我同事正好碰见沈末找猫,这么大雪,单独出行很容易发生意外,就把她送回去了。”他故意省略掉自己与沈末接触的部分,是不想蒋烟为这事没完没了地计较,与她纠缠下去,耽误时间更长。他不忍心让沈末等他太晚。   蒋烟一听,自己苦心经营的计划居然被人给破坏了,心里自然很不甘心。她也猜到了,把沈末送回医馆的肯定不是什么同事,否则曾慕寒又是如何得知找猫的正是沈末的呢?他对她有所隐瞒,想必还是顾及到了她的感受。左思右想后,蒋烟决定不再追问下去了,一来免得不小心把自己当时的目的暴露出来,二来正好在曾慕寒面前保留住自己大度宽容的形象。   “那好吧,既然她这么宝贝这猫,你就给她送去吧。不过,也要看看天气,这么大风雪,你一个人出去,我还不放心呢。”   蒋烟居然这么爽快就同意了,这倒真让曾慕寒没有想到。   刚才对她充满偏见的猜测是多么恶劣啊,他怎么能那么想自己的妹妹呢。她连吃饭的样子都像个小孩子一样单纯,怎么可能是那种居心叵测之人呢。   是他想错了。   “我知道了,吃饭吧。”   曾慕寒又饱含宠爱地给蒋烟碗里夹了她最喜欢吃的菜。   蒋烟看着他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心里觉得非常不是滋味。因为显然,曾慕寒的笑容并不是为她。他一定是想到能够去见沈末了才会有这样的情不自禁。   曾慕寒是真的已经喜欢上沈末了吗?为什么茉莉和芙蓉的警告一点作用都没有?难道曾慕寒和沈末已经开始交往了?   想到这里,蒋烟心头一惊,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不甘心的感觉在她身体里猛烈翻涌着,高高在上的骄傲仿佛正被别人举起,威胁着要把它狠狠摔在地上。到了她亲自出马的时候了,她必须去证实曾慕寒和沈末的关系,顺便看清楚她的敌人用了什么令人不屑的手段。她要像之前一样,装作不动声色,然后暗度陈仓。   今晚,就是最好的时机。   夜深灯光亮起的时候,雪终于渐渐停了。农历十五的晚上,月亮出现在晴朗起来的天上。沈末倚在门口,抬着头,等待着与她约定好了的曾慕寒。   雪这么厚,他会不会来不了了?   沈末这么想时,心里倒不是埋怨,只是担心他的安危罢了。   她对他,总会有一些控制不住的挂念。他是有妻子的人,沈末很努力地警告了自己很多次,可有些错误,就是会明知故犯。   寂静里出现了一丝丝动静。机车声由远及近嘈杂地冲过来,沈末以为又是以前那些不要命的飙车族经过,便想回到屋里去。正当她准备把门关起来的时候,机车停在了药店门口。   沈末的手在尚未关好的门上微微颤抖了下——这身影看起来分外眼熟!   直到他摘下头盔,沈末终于确认,是曾慕寒如约而至了。他不开口讲话,微微一笑之后,低头将手伸进了怀里。沈末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像在取出什么贵重的东西。   “阿库!”沈末忍不住激动地叫了起来。看见曾慕寒皮手套上蜷缩着的小黑猫,她一下子心疼坏了,“你可算回家了。”沈末把阿库贴在脸上,亲昵地摩擦着。意外的是,阿库的身上并没有像她猜测的那样冰凉,反而还带着一丝温度。沈末这才想到曾慕寒一直把阿库放在怀里来着。   “谢谢你。”沈末抱着阿库对曾慕寒说。   “客气什么。”曾慕寒坐在机车上微微抬起头,笑着简单回答了一句。   沈末的目光对上他的笑脸时,她脑海里又立即闪现出小时候从男孩手里接过彼岸花的画面。即便只是那么一瞬间,也足够让她因阿库失而复得产生的喜悦,变成失落。   这是冥冥中的一种暗示吗?为什么只有他的笑容会轻易让她陷入回忆中?还是她已经意乱情迷,一心期盼着他就是她苦苦等待的彼岸花的主人?   他不可能就是小时候的那个他吧,不然的话,人生要多么幸运或是两人要多有缘分,才能在近乎素不相识的情况下,偶遇两次,况且这相遇还阔别许久。   她是从不敢奢望自己有这样的幸运的。   曾慕寒见沈末抱着阿库突然皱起了眉头,自己也跟着严肃起来。   “是有哪里不对劲吗?”   “哦,没有,是我有点走神了。”   沈末把阿库轻轻放到地上,让它自己在熟悉而温暖的房间里撒欢。   见沈末浅浅一笑,他这才安下心来。说来也怪,他最近总有一种被俘虏的感觉,沈末的每个表情都牵动着他的情绪,而他自己居然还乐在其中。   “不好意思啊,让你在门外站了这么久,请进吧。”终于回过神来的沈末,一脸抱歉的微笑。“今天药店不太忙,你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如多留一会儿,我请你喝茶,以表谢意。”   曾慕寒自然是没急着走,他不紧不慢地跟着沈末走进屋里,顺手将头盔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第十八章 雪夜品茶   药店里很温暖,可是药味也显得愈发浓烈了。   “你这茶不会是专门治病的药茶,或者苦的我喝不下去吧。”他故意打趣着说。   沈末从睡榻旁边的一个小木柜里取出一个直径约10公分的银色储存罐,拿给曾慕寒。   他拿在手里晃了晃,罐里传出了沙沙的声音。   “这是什么啊?罐儿看起来挺值钱的。”曾慕寒看着储存罐上印有不同的装饰图案,琢磨着这中药店里没准儿就藏着什么老古董之类的。   沈末将药店的推拉门拉开到最大,让门外风雪的味道更多地飘散到医馆里来。   “那是父亲托人从东南亚买来的锡罐,就是为了储存这点茶叶的。”她边说边从角落里搬出一张小方桌,摆在了门边。   “什么茶叶啊?这么名贵,还值得从外国买这么个罐子。”   “茶是地道的中国祁门红茶。我父亲的故乡是那里,茶叶是父亲的朋友送的。这茶对我父亲来讲,情深意重。他平时也不舍得喝,就那么放着。你知道的,各种储存茶叶的器皿中,只有锡器才能让茶叶长期保鲜。父亲对此也是用心良苦了。”   “那你还舍得让我喝?”   “待客之道嘛。“沈末绕过他,进了里屋,没过一会儿,端出一套印有水墨画的陶瓷茶具,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小方桌上。   “要我做点什么吗?”看着沈末一个人忙来忙去,他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可沈末只顾着忙活了,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   “把衣服脱掉吧。”沈末仍在闷头摆弄茶具,丝毫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唐突之处。   曾慕寒倒是被这话吓住了,拿在手里的茶叶罐,也不敢像之前那样随便乱动了。   脱衣服?   曾慕寒不懂日本茶道,他把脱衣服理解成了,喝茶之前要求把所有衣服都脱掉,所以着实被吓了一跳。   待沈末转过身来,看见他睁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时,这才纳过闷来,急忙笑着解释到,“瞎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把身上的皮手套、皮外套之类的先脱掉,一会儿坐着喝茶可以更舒服些。”   听她这么一说,曾慕寒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却又不安分地想着,反正这孤男寡女的,把衣服脱了吃亏的也不见得是他。   “我去看下水烧得怎么样了。”沈末又要往里屋走去。   “那我还干点什么?”曾慕寒把茶叶罐放在了小方桌,然后边脱掉皮外套边问沈末。   “那你就帮忙把坐垫放好吧,就在窗户那边,你拿一下吧。”沈末说完就进了里屋。   曾慕寒不知道具体在哪边的窗户下,只能沿着窗户找。没一会儿就看见角落里两个素色墩形座垫干净地摆在那里。他弯腰拿起座垫时,瞥见了那一盆开的正红火的彼岸花。   被关在笼子里的彼岸花。   他想,这大概也是一种药材吧。虽然装在笼子里的确有些奇怪,可是他不认识的甚至比这还要奇怪的药材也有很多呢。   曾慕寒没多问什么,直起身子,往小方桌方向走去了。   沈末手提着一小壶烧好的水,从里屋出来了。   两个人相对而坐,门外便是皑皑白雪,头顶亦是皎皎明月。一边是药味萦绕,一边是夜风翩跹。   沈末用茶勺从银色锡罐里舀出几勺放进茶壶里,提起小水壶慢慢往茶壶里注水。茶香味瞬时间随着袅袅白烟飘散。曾慕寒忍不住大吸几口香气。   幸好沈末想到把方桌放到门口,这样茶香味就不会被药味影响到了。曾慕寒看着沈末将小水壶放下,过了半分钟左右,才将茶壶盖盖上,再往他们两个的小茶杯里倒茶。他接过沈末递过来的茶杯,很享受地闭上眼睛闻了闻。   “真的好香啊,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沁人心脾。”曾慕寒看着这红色明亮的茶水,忍不住先小啜一口。还未等他发表什么感慨,不知道从哪里玩耍了半天的阿库,闻着茶气漫步过来。它看起来已经彻底跟曾慕寒熟悉了,绕着他身边,来回转悠,甚至还蹭蹭他的腿,跟他撒起娇来。   “怎么,你也想喝一口?”他低头看着阿库,笑着说到。   “别的茶可以,这个可不行。”沈末说。   “怎么?这就心疼上你老爸的茶叶了?”   “这倒不是。你再仔细喝一口。”   曾慕寒将信将疑地将剩下的茶一口喝了下去。   “怎么样,有没有喝出什么别的味道来?”   “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啊。”   沈末见他没有喝出来,就掀开小水壶盖,端给他看。   “怎么水里还有些药末啊?”曾慕寒看着水里浮着的那些略微发黄的东西说。   “那不是药末,是姜。烧水的时候,我切了些姜末放在了里边。拿这种姜水沏茶,口感更好。当然,我们这都是效仿。这本是中国太极茶道苑里的招牌茶水‘满江红’。因为这种姜茶对发烧、咳嗽都有治疗功效,我和父亲就常在冬天这样喝。只不过阿库闻不惯姜味的,所以它不喝姜茶。”   “是这样啊,原来这里边有这么多门道啊。”   曾慕寒将茶杯递到沈末面前,沈末又重新给他斟满。   “你和你父亲都很喜欢喝茶啊?”   沈末正优雅地端着茶杯细细闻着茶香。“喜欢是其一”,她轻轻放下茶杯,“我和父亲终日在这药店里,即便三沐三熏,也去不了这身上浓浓的药味,父亲说,我们的骨子里都已经是这种味道了,去不掉的。可是中国古语所云,‘是药三分毒’,骨子里药味三分,也就毒侵三分。然而,幸运的是,中医历史悠久,中国人饮茶的习惯更是早在4700多年前的神农时代就开始了。‘神农尝百草,日遇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能解毒,这是我和父亲必须多喝茶的原因。”   说罢,沈末便端起茶杯,慢慢饮尽。   曾慕寒再看她时,满眼尽是钦佩之情。沈末这个一直生活在日本的半个中国人,对中国的文化了解得却比他这个地地道道的中国警察还要深刻,这让他觉得很是惭愧。   沈末已重新斟满一杯茶,细细品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曾慕寒向她投来的颇为欣赏的目光。   茶香渐浓。两个人浅谈几句之后,便相互沉默了。   夜愈发宁静。阿库已在曾慕寒身旁熟睡起来。风雪全然消停,月光如水,潺潺流于茶壶之内,二人心里各起涟漪。   许是今天姜末放的有些多,三杯茶慢慢品尽后,沈末觉得身上有些快要冒汗的闷热感,脸颊更是灼热难忍,只得找个借口先离开下。   “我再去添点水。”她拿起见底的水壶刚刚起身,曾慕寒便开口拦住了她。   “今天喝的差不多了。”   沈末只得乖乖站住,因为担心自己脸红失态,所以一直背对着曾慕寒,没有回头。   她不知,这一阵沉默之后,曾慕寒也感觉到有些不自然了。   他慢慢站起来,生怕弄出些不和谐的动静,让气氛更添尴尬的感觉。   “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说话曾慕寒已经拿起皮衣和手套。   沈末这才转过身来,“嗯,也好。我送你一下吧。”   见沈末已经放下手中的水壶,做好了送他出去的准备。原本想推辞的话,他也就没说出口。   “稍等下,我去拿下外套。”   曾慕寒点点头,沈末就往里屋走去了,可才走出两步就停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沈末转过身去,看着曾慕寒,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吗?”曾慕寒很是关切地问到。   “你朋友的药,已经熬好了。”   毫不知情的曾慕寒显然被她的话弄糊涂了。   “什么朋友,什么药?”   “等我下。”   沈末走向柜台,把已经包装好的,写有“烟”字的药拿给了他。   “上午过来两个人,说是找我看病的……”她不想把之前发生的不愉快都说出来,她也没办法向曾慕寒表达她的介意,即便现在,两个人近到只隔着半米的距离,她也清楚自己没有任何立场。   曾慕寒看着那个“烟”字,又听到沈末说是两个人过来的,就已经猜出个大概了。没想到她已经在他背后搞出了这么多小动作,本来他还打算再确定一下沈末的心意后才告诉蒋烟的,现在看来,也没这种必要了。   “沈末,蒋烟是我妹妹,她父母是我的养父母。我没结婚,没女朋友,现在你知道了吗?”   原来他和她是兄妹关系啊。   可她并没有问他啊,怎么突然就跟她解释起来了?   既然只是兄妹,蒋烟又何必专门派人来警告她呢?她来宣示主权,可被宣示的偏偏要把这种所属关系撇的干干净净。一个非要爱,一个就是不爱,在执拗这一点上,两个人倒真如亲兄妹般相像。   沈末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曾慕寒这没头没脑的解释,让沈末莫名欢喜,充满期待。   她不说话,是担心语气里难免会有些掩饰不住的喜悦。   “去穿件衣服吧,我先在外边等你。”   沈末听罢,直接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第十九章 小心,别动   曾慕寒出了药店,本打算抽根烟,透透气的。他刚在雪地里站定,点燃打火机,就看见不远处街道右拐的方向,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晃动。   他把尚未点着的烟重又收进了烟盒里,往裤子口袋里装时,他突然心里一惊,猛地向前望去。   是她?   不出两秒,曾慕寒又朝医馆里看了一下——沈末还没有出来。他再次朝前面望去,那人已从躲藏的地方,站了出来。借着路灯略显昏黄的微光,曾慕寒也终于确定了这个神秘之人。   果然是她!   她居然一直在一旁监视着他们!   曾慕寒被激怒了,若只剩他自己,无论对方是谁,他是绝对不会让人这样威胁的。可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如何保护好沈末,所以即便已经怒不可遏,他也没有轻举妄动。   现在那人竟然又故意挑衅地慢慢往这边走了过来,手里仿佛还拿着什么东西,形状、大小、颜色很像是个棒球,可谁出门也不至于随身带着个棒球吧。   曾慕寒仔细辨认着,发现那人正摆弄的原来是个雪球。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来不及多想,曾慕寒转过身去,下意识地挡住了刚刚穿好外套出来的沈末。   “我改主意了。”曾慕寒佯装镇定,笑着对沈末说到。“今天太晚了,就不要送了。况且,我还骑着车呢,总不能这一路咱们都推车走吧。还是这冰天雪地的,你想让我带你出去兜兜夜风?”他虽然语气轻松,可为了不让沈末离开医馆,也是费尽心思地想出了这个他认为不漏破绽的理由。   原以为她会毫不迟疑地就答应的,哪知道她一开口竟准备与他分辩几句。   曾慕寒知道,如果沈末执意要去送他,他是不忍心拒绝的。可眼下,身后藏在黑暗中那位不速之客的来意还没搞清楚,他不能让沈末陷入这种不明不白的危险中。   情急之下,曾慕寒一把抱住沈末,吻上了她的唇。   沈末再也无力争辩了,她吃惊得瞪大眼睛,动也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   她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做不了了,只有曾慕寒这张脸,深深映在她的眼眸里。   夜很冷,但曾慕寒的吻是火热的,沈末红了的脸颊也是滚烫的。   他想,他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   沈末大概已经被他的举动惊呆了,这样的她既听不到雪球重重打在他皮外套之后又落地的声音,也听不到那个似是落荒而逃的“陌生人”丢在雪地里的脚步声,更看不到在她面前正在上演的充满敌意的戏码。   最后沈末终于老实地待在医馆里了,从她回过神来以后,就再没跟曾慕寒说过一句话。   这算是表白吗?还是他开的一个过火的玩笑?那她自己呢?是在生他的气,还是在认真考虑是不是要接受他的表白?   他怎么只低头看着她,也不跟她解释些什么?   这样是不是太尴尬了,要不先打发他走吧,毕竟都这么晚了。   沈末勉强整理出了思绪,跟曾慕寒说到。   “你回家吧,医馆也该打烊了。”   曾慕寒也正在为难,是先把这唐突的一吻好好解释清楚,还是先出去解决那件已经悄然发生的事情。好在沈末先开了口,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直接从医馆里走了出去。   帮沈末关好医馆的门后,曾慕寒这才又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他骑上摩托车,朝神秘人消失的拐角处追去。   这么冷的午夜,不会有很多人出来闲逛的。雪也才停不久,只要沿着那个最清晰的脚印找去,肯定能找到的。   曾慕寒的车骑得很慢。   他发现脚印在隔了两条街道后的一个公园里开始乱了方向,只好先把摩托车停在了一边,步行着,谨慎地低头看着脚印,判断着正确的路线。   一盏昏黄的夜灯下,长椅上的雪被拭去了一部分,这显然是有人想要坐下专门清理出来的,脚下的雪已经被踩得很结实了。   曾慕寒还发现,有一串清晰、连续的脚印直朝向正对面的小树林里。   她一定就在这附近某个地方,在某个暗处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曾慕寒非常断定。   他不再继续寻找了,索性就坐在她坐过的长椅上,守株待兔。   如他所料,才刚一坐下,正对面的小树林里便传出了脚步声。   她戴着一顶黑色皮草圆帽,这让她那精致的五官愈发分明,长发慵懒地披散在驼色呢子大衣上。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大概是刚捏好的雪球,那样子看起来好像只是把玩,又不免让人担心,这是不是正不动声色地酝酿着什么阴谋。她的黑色长靴靴面上还沾着刚从树林里带出来的雪。   她看起来仍跟以前一样,单纯美好得像个孩子。   对照之下,反倒是曾慕寒嘴角带着的那抹笑意,让他更像个城府极深的恶人。   她就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正面无表情地摆弄着手中的雪球。等她停下来注视曾慕寒时,突然粲然一笑,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便像投掷棒球那样,将手中又圆又结实的雪球,用力扔在了曾慕寒身上。   他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仿佛正等着她这一球。   雪球散得比之前还是雪花的样子更要零碎,显然是用尽了力气的。   曾慕寒轻轻拂去这些碎屑,仍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哥,我这球扔的还算准吧。”她慢慢走向曾慕寒坐着的长椅。   曾慕寒把身旁的雪拂掉,自己坐了过去,让出已经被体温温暖过的地方给蒋烟。   她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满脸骄傲的表情,理所当然地就坐在了上面。   “以后不管你想要扔什么球,冲我就行了。”曾慕寒转过头去,看着蒋烟的侧脸说着。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得看我心情。”   听曾慕寒如此袒护沈末,蒋烟心里已经非常不痛快了,可她不愿意这样轻易表现出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发狂的嫉妒。她觉得,失败了的人才会嫉妒,而她蒋烟,永远不会失败。   “别再闹了,这次,我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这大概是蒋烟听过的最简单,却也最情深意重的告白。   遗憾的是,这告白不是对她,所以听起来非常刺耳。   “可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喜欢我的吗?”   蒋烟仍不愿妥协。   “现在我也喜欢你啊。可是蒋烟,你该明白,我们之间的喜欢到底是不一样的。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容忍只与对方兄妹相称呢?”   “那是因为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啊,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叫,怎么改的过来?”   “我想,我们对彼此的称呼这后半辈子都改不过来了。蒋烟,我可能没跟你说过,我觉得你是上天安排给我的。”   蒋烟听得糊涂了,曾慕寒这自相矛盾的说法让她心里重又欢喜起来。   “我承认,小时候在树底下送给你那株花是一个很突然、甚至非常莫名其妙的举动。其实说实话,到现在我自己也没想明白,当时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就把花送给了你。再后来,过了几年,就是我第一次被你妈妈带到你家时,又看见了这株被你好好养在花盆里的花。我想,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似曾相识’了。我甚至不敢确定那就是那株花,直到你说,这花是一个朋友送的,我才知道,你就是我在墓地遇见的那个女孩子。能与你重逢,是我爸妈过世之后,唯一让我觉得幸福的事情。所以我说,你是上天安排给我的,是我命中注定就该喜欢的人。”   曾慕寒发自肺腑的这些话,让蒋烟听得直冒冷汗。   上天安排,命中注定。   他用着最无可取代的词语形容着他送花的那个女孩子。   他说的多么令人感动啊。蒋烟差一点就误以为自己是那个女孩子了。   可她终究不是。   “那她呢?”蒋烟始终不愿喊沈末的名字,以前是心有芥蒂,现在倒有几分心虚了。   “她还不是我的,这让我觉得不安。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两情相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她的家在日本,总有一天她得回家的,不是吗?”   曾慕寒越说越失落,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沈末微笑时的模样。越美好的东西,在就要失去的时刻,哪怕只是想想,也会让人愈发难过。   “那你还喜欢个什么劲儿!”蒋烟用力地说着,为她和他各自的求而不得找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   “我没办法,就是遇见了这么一个让我不得不喜欢的人。我不只想跟她交往,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要跟她结婚,为她安定下来。”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蒋烟的语气里有嫉妒,也有嘲讽。   曾暮寒笑了笑后回答她,“那我就给妈妈养老,再送你出嫁,然后,一个人孤独终老。”   蒋烟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就当真不要跟我在一起吗?”   “蒋烟,你不应该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我也不值得你委曲求全。”   曾慕寒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朝摩托车停着的方向转过身去。   蒋烟见他要走,只得紧随其后,因为走的着急,一不小心跌了个踉跄,虽然这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可丝毫没有让她这尖酸刻薄的态度有丝毫缓和。   “你们是不会在一起的。”   倒在地上的蒋烟仍旧不依不饶地说着。   曾慕寒手里拿着正准备戴上去的头盔,叹了口气后又放下了。他走向蒋烟,伸手将她慢慢扶起来,还帮她轻轻掸去身上的雪,   “回家吧,妈妈和沈医生还等着我们呢。”   蒋烟安静下来,没有再回应他,也不再哭了。   走的时候,曾慕寒没有牵起蒋烟的手,这让蒋烟非常介意。她看着他的背影,回想起带他在家里花园参观时的情景。想起他因为那一株红花莫名开心,牵起她的手时就好像他们早就相识许久。她迷迷糊糊响应着他嘴里的那个关于小时候的故事,却丝毫也想不起什么墓地,大树,还有关于这株红花。他说没想到,时隔几年还能再遇见——当时的他就那样一直拉着她的手。   可他并不知道,当时的他就已经牵错了手。   他就这样误会着,而蒋烟却一直无从解释。   如今,原本总是温暖着她的手,也不再继续了。蒋烟看着自己右手空空的,突然感觉到了失去爱情的滋味。   她慢慢坐上了曾慕寒的摩托车,犹豫片刻之后,轻轻从身后抱住曾慕寒。   曾慕寒透过头盔,微笑着将她的手拉紧些。他觉得足够了,这样熟悉又真诚的拥抱足够让所有的错误获得原谅了。   蒋烟看到车上挂着的沈家医馆的药袋,一时竟忘记了她上午安排过的戏码。   “这药又是沈叔叔让带回去的吗?”   曾慕寒没打算因为这件事再质问她,只是没想到她自己提起来了。   “既然都让人去了医馆,就顺便告诉沈末一声,何必让她满世界找呢。如果以后她的猫再跑去咱们家,记得还给她。”   他尽量不让蒋烟觉得难堪,所以说的很委婉。   蒋烟也已经知道这药是谁的了,她恨不得立即把这药扔的远远的。   “回去吧。”   曾慕寒发动了摩托车,迎着月光,载着蒋烟往蒋家方向驶去。   ☆、第二十章 三个人碰面了   天刚亮时,沈克念回到了医馆,一拉开门,又被小茶桌挡住了。   没来得及收拾的桌子上,还摆着两个人的茶杯。沈末坐在榻上,抱着双腿,头深埋着。   “怎么,昨晚有客人?”   沈克念挪了下桌子,勉强走了进来。   沈末慵懒地从床榻上下来。彻夜未眠,她的黑眼圈非常明显。   “是曾慕寒,他昨晚把阿库送回来了。”   沈末弯着身子收拾起茶桌,丝毫没有注意到,沈克念已经转过身来,正表情凝重地看着她。   “你和曾慕寒已经很熟了吗?”   父亲话里有话,沈末听得出来,可她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只接触过几次而已,只在某个瞬间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而已,只一次说不清楚的吻而已。这样算是熟吗?如果说,她知道曾慕寒是个刑警,也刚刚知道曾慕寒与蒋家的关系,这些条件都能加上作为参考的话,她心里的回答是肯定的,至少她觉得这样算是“熟”了。   “嗯。”她没有转过头去,只轻轻点头回应着。   “芳子,曾慕寒和蒋烟的关系很好,一开始,连我都以为他们是情侣了。你苏阿姨有意让两个人在一起,他们应该会结婚的。”沈克念慢慢说着,想看看女儿的反应,可她好像僵在那里一样,一动不动。“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沈末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沈克念猜不到女儿的想法,也没办法感受她此时的心情。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安慰女儿两句,女儿的背影看上去很不好,好像一个生了病的人,却不知道病在哪里,只能拼命喊痛的样子。   他不能走上前去,因为他也治不好她。   过了好一会儿,沈末才又打起精神来,她一边继续收拾着桌子,一边向沈克念问到:“爸爸,外边又下雪呢吗?”   “回来的时候,又开始飘雪花了。“   沈克念疑惑,她怎么突然问起天气了。   “爸爸,你帮忙收拾了吧,我得出去一下,阿库的吃的没了。”   沈末说着就急忙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几乎不给沈克念再说什么的机会。   这个时间,宠物店都没有开门呢,她去哪儿给阿库买吃的。   沈克念猜想,她多半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才找了这样一个说辞。也好,感情的事还是让她自己想想清楚吧。他放下手中的药箱,走到门口,继续收拾起桌子。   没过一会儿,沈末就从房间里出来了。她只是简单穿了件外套,又在柜台旁边拿起了一把伞。   “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点。”   “我会的。”   走出医馆后,沈末才觉得心里稍微轻松了些。父亲的那番话,让她难过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她现在混乱得很,不想说话。   幸运的是,街上的人正如自己想象中那样少。雪花漫天,冷冷的空气让她身上的药味随风散去,撑起的伞,也刚好能阻止住那些因为她的过分憔悴而投来的陌生异样的目光。   她要的,正是这样安安静静、偌大却无人干扰的空间。   商店大门都紧闭着,早点摊也还没有开始营业。一切都显得这么安静,好像都做好了准备,屏住呼吸聆听沈末心里的嘈杂。   她就这样信步走着,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雪声让她有些分神。于是,她索性坐在了马路边供人休息的长椅上,雪花尚未完全把它覆盖住,咖啡色还若隐若现。   沈末安静地坐下了,风吹着雪花偶尔落在她的冬靴上,随即便化了,弄湿的一片片痕迹,很像眼泪掉在了上面。那是她的心情,想哭的心情。可她终究是哭不出来的,找不到理由哭,也不知道为谁而哭。如果只是那一个莫名其妙的吻,到底也不至于让她难过哭泣的。吻,关乎爱。可爱应该是甜蜜,或者友善的。它既然没有恶意,又何来受伤难过的感觉?   是她太过于一厢情愿,所以才由得曾慕寒如此放肆了,单凭那丝丝缕缕的暧昧,她竟然没有嗔怪于他。又或许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她认为这世上所有的遇见都将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她爱上的人,百转千回之后,也终会爱上她。   她觉得是自己错了,可到底也想不出错在哪里。是爱上不该爱的人了吗?可她明明从来没说过,对谁都没说过。   她又觉得自己没错,谁都没错,可偏偏就是哪里不对,偏偏就有人出来指责。   沈末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卷携着不知从哪里吹过来的,先是几瓣红色玫瑰花片,然后是几枝空了的花枝,最后索性连包裹着花束的塑料包装都一起刮了过来,它们从地上拂过她的鞋子。   风变小了,像是刚才一口气把力量全都耗尽了一样,再也刮不动了。几乎被吹散的塑料包装停在了沈末身边,里边只剩几枝玫瑰花,叶子都在风雪里不知散落何方了。   玫瑰花,不也是爱情的象征吗?只不过,有人把它捧在手里,享受爱情;有人把它丢在风里,诀别爱情。   吻的意义,不也是如此么?   如果爱,这吻便代表了开始。如果不爱,这吻便是戏谑,玩玩而已,玩完而已。   沈末一个人,到底没有想出个结果来。   也罢,无论它代表什么吧,暂且听之任之,等待下一场风雪再来揭晓吧。   顺其自然这种态度,就是一剂良药,无论心里有多混乱,思绪有多迷茫,它都能使人得以安慰,冷静下来。它是精神世界里最有效的镇静剂。   沈末的心情稍稍豁然了些,她弯下腰,擦去靴帮上的雪,准备往宠物食品店走去。   未等她站起身,机动车轱辘在雪地里打转的声音混合着发动机呜呜的响声,瞬间传了过来。   沈末心里一惊,难道是他?转念一想,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怎么会随时随地都能遇见他呢。   若不是刻意寻找,能有几次机缘巧合,是你正想着一个人时,他便出现在你面前了?   机车慢慢从她身旁经过,她撑着伞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机车消失在混沌的雪天里。直到能确定那真的不是曾慕寒以后,她才朝自己的方向继续走去。   可是,沈末才迈开的脚步又突然停了下来,像不小心陷在了泥淖里,动弹不得。   马路的对面分明就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即便通过眼角的余光,沈末也能断定,那身影是谁。   她简直不敢相信,一定是她在这冰天雪地里呆的时间太长,饥寒交迫产生了幻觉。   当她终于用尽全身力气转身看向马路对面时,曾慕寒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像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幽灵一样。   沈末一下子回忆起了小时候,在墓地里,她一个人在雨中的大树下等父母的时候,那个男生也是这样突然就出现了。   他不会是他的,一定又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那些情不自禁的想法刚一冒出来,沈末便立即否决了。   她撑着伞,在雪天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曾慕寒也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他脸上的神情不比沈末好到哪里去。   画面真要这样定格住了吗?难道真要为那么一个不明不白的吻,和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就非得避讳着连招呼都不能打,甚至连距离都要刻意保持到像现在这样足够安全吗?   两个陌生人的距离,都不见得有这么遥远。   想必是心远了。   或者,他曾慕寒的心从来就没有因为一个吻而与她有过亲近。   那只是个意外,就好像被正对面走过来的人,不小心撞到了肩膀,却没有说抱歉一样。   一个不该发生的吻,只不过是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身体接触。   想想还是算了吧,本就是个没有结果的事儿。沈末虽然觉得很不公平,可到底也找不到个能去计较的人,只好装作大度的模样,对这件事一笑而过。   “曾慕寒。”一个女声突然刺耳地传来。   沈末循声望去,见一个身穿亮红色呢子大衣,黑发飘飘的女生正向曾慕寒走过去。没有撑伞的她,看起来楚楚可怜,十分惹人心疼。   那张脸,跟父亲钱夹里不小心掉出来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的脸,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张脸要更精致,更年轻,更与她身旁的曾慕寒匹配而已!   沈末料想过某一天会再见到蒋烟,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候见到。   越不想怎样就偏偏会怎样,冥冥中总有一股力量能把事情变得离奇地糟糕。   ☆、第二十一章 心耿耿,暗别离   蒋烟就那样站在曾慕寒身边,非常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   沈末看得到她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她的一举一动里都透着心机。可沈末根本不在乎她不动声色的炫耀,反倒是她身上那一袭红衣,深深刺痛了沈末的眼睛。   它红的比沈末的彼岸花耀眼,它在曾慕寒一旁,让沈末分外珍惜的那段回忆里的彼岸花都自惭形秽。她的幻想啊,永远是那么不堪一击的。所有的美好,仿佛都把她这个满身药味的女人当成了毒,避之唯恐不及。   情愫吻到了唇上,变成了戏谑;   似曾相识的感觉在真正认识后,也彻底没有了。   她再不会认为彼岸花的主人,是曾慕寒了。   因为曾慕寒有他自己的“彼岸花”——他身旁站着的,与之匹配的就是他的彼岸花,它鲜艳、妖娆,从不输于人。   这真是令人绝望的一天,所有的真实竟像是一场玩笑。怎么那么巧,她想的,全都错了;怎么那么不巧,正确答案,全在这最糟糕的一天揭晓。   一阵猝不及防的难过,沈末的眼泪瞬间就要涌上来了。   这时,正好有商店门打开的声音,她什么都不管地冲进店里,就在眼泪决堤的那一刻,终于躲开了他们。   商店男老板被她这一举动着实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看见她站在店里一个角落里哭的稀里哗啦,梨花带雨的,心里不落忍,就什么也没问,也不去打扰,自己走出了店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沈末的情绪才恢复了平静——他没有追过来,想必是随她走了。   沈末擦干眼泪,走出商店,在门口轻轻对老板说了句对不起,拿起仓皇中丢在一旁的伞,重新撑起,走进了风雪中。   她不想回头,不敢回头,只期待着这雪能再下大一些,把刚刚发生的一切和之前跟曾慕寒的种种都淹没在身后。   蒋烟的胳膊一直挽着曾慕寒,满意的表情挂在脸上。   看来,非得自己亲自出马,才能保证计划万无一失。   这样的结果好到简直超出她的预料,也不枉费她大雪天的还跑到这种破地方受这种挨冷受冻的罪。   蒋烟一早上就去请她的母亲帮忙,希望她能做个中间人,安排她和曾慕寒出来约会,好借此缓解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不愉快。在母亲房间里又刚好听到女佣向她汇报给沈家医馆打电话的情况——沈医生要等她的女儿回来以后才能过来,大概得差不多中午的时候了。蒋烟脑海里回忆起昨天晚上曾慕寒吻向沈末时的画面,忿恨难平,心里由不得的想为自己出一口气。她要挽回自己在曾慕寒心里的地位,也要想办法使曾慕寒彻底与沈末断了联系。可他生来倔强,吃软不吃硬,蒋烟只能顺着他的脾气,小心翼翼的。   她佯装着为难,故意说是母亲硬要安排他们出去走一走,也故意在曾慕寒面前推托几次。后来,便如她所料,曾慕寒于心不忍,主动表示愿意了。   上车以后,曾慕寒问她想去哪里,她仍旧是一副觉得非常抱歉的表情。她告诉曾慕寒,这么冷的天她真的哪儿都不想去,也不想勉强他跟她约会。既然已经一起出了家门,她说不如就打发司机把车随便停到一个什么地方,她下车去逛逛,让曾慕寒去他想去的地方,见他想见的人,然后,等时间差不多了,再一起回到停车的地方,一起回家。   蒋烟话里不断暗示着曾慕寒,让他去找沈末。她一边向曾慕寒表现着自己的大度,一边又做出一副甘愿受委屈的可怜样子。   曾慕寒在犹豫着是不是该照她说的那样办时,已经对蒋烟充满了负罪感。他心里明明惦念着沈末,却又不得不服从了母亲的特意安排。蒋烟虽然口口声声表明她可以一个人,可如果他真的丢下她不管,未免太过自私了。   刚好局里同事给他打来电话,让他如果有时间就去趟局里。   曾慕寒征求过蒋烟的意见后,就让司机把车往公安局的方向开去。   蒋烟心里窃喜,今天真是天助我也,她正想着用什么理由能让曾慕寒离沈家医馆近一些呢。沈末还没有回去,她一定能不小心碰见他们在一起,然后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的举止是如何如何的亲密。蒋烟就是要让沈末知道昨晚那一吻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对曾慕寒来说也不算什么,她和曾慕寒的关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要提醒沈末保持足够的自知之明,她要逼沈末主动断了对曾慕寒的非分之想。   沈末刚才的举动很好的证明了她计划的成功,然而,蒋烟并没有打算就这样结束计划。   曾慕寒一直板着脸不说话,严肃的表情下面掩盖着他深深的忧虑。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沈末,她看上去很不好,是哭过了吗?为什么要哭?是误会了吗?他真该跟她解释清楚的。他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就那么走了呢?他不是个不懂女孩子心思的人,怎么遇见沈末以后,就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笨蛋了?   “你真的不用追上去吗?她应该还没走远。”蒋烟揣摩着曾慕寒的心思,非常贴心地问着。   “不用了,直接去局里。”曾慕寒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找机会好好跟沈末解释一下,眼下既有工作,又跟着蒋烟,实在没有合适的时间。   这回答自然很合蒋烟的意,她的“好言相劝”终于可以适可而止了。   后来,一直到了公安局,她和曾慕寒在车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小陈给曾慕寒打过电话以后,就一直在大厅里等着他,看到一身便衣的曾慕寒带着一个身穿红外套的女生走了过来,急急忙忙迎了上去。他以为是曾慕寒和医馆那位正在约会,所以只能连她一块儿带过来了。可是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女生不是昨天在雪天里遇见的那位,小陈虽然纳闷,却也来不及多问什么。   “学长,有情况,跟你上次卧底的案子有关系。李队让你直接去他办公室。”   “我知道了。”曾慕寒转脸又对蒋烟说着,“要不你先让司机送你回去,我不知道要忙多久。”   “没关系,你先忙,不用管我。”蒋烟粲然一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更要显得懂事乖巧一些。   “那好吧,不要乱跑,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的。”   曾慕寒急匆匆地和小陈向前走去,进了一间办公室。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   蒋烟环顾着公安局大厅,看见了几个穿制服的警察,他们要么手里拿着文件,要么正和同事交代着什么,反正都是很忙的样子。她不知道公安局的人都要做些什么工作,猜测着是不是每天都有案件发生;曾慕寒今天在忙的又是什么样的案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公安局大厅里有一排供人休息的椅子,她找了一个干净点的座位坐下,虽然跟她平时待的地方相比,公安局里要简陋嘈杂一些,可这里毕竟是曾慕寒工作的地方,即便她有诸多不满,也非常想回自家豪车里舒服惬意地坐着,可为了赢得曾慕寒的另眼相看,挽回他的心意,她必须先委屈一下自己。   公安局不大,她又这样显眼,来来往往的人很难不注意到她,用不了多长时间,公安局里就都会知道,有个女孩子一直在等着曾慕寒了。   她是个感情上的资本家,她的付出是要求回报的。她觉得付出就是要让该知道的人知道,不然怎么得到对方的回应。至于默默付出那种听起来高尚,却非常矫情的事儿,她觉得,只有傻子才会那么做。   等了一会儿,曾慕寒就从办公室里出来了。蒋烟以为他的工作做完了,欣喜地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要走了吗?”   “不是,还在开会,我出来告诉你一声,先回家吧,有个案例分析要临时加班,不能回去了。你跟妈妈说一声,我怕晚一点没时间给家里打电话。”   蒋烟听了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他是要工作,虽然不能陪她,也更没有机会去找沈末了。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听到蒋烟这样体谅他,曾慕寒感觉有些意外。换做以前若是约好了一起去哪儿,临时有事不能陪她,她一定得发好几天的脾气,直到你哄得她满意了,她才肯原谅你。   是因为昨天晚上的那番话吗?她是真的想明白了些什么吗?   曾慕寒送她上了车,站在雪里目送车走远后,一个人想着。蒋烟的转变,让他有些安慰,也让他有些不安。她的脾气性格,他是最了解的,她一向容不得别人拿走她看上的东西的,连碰都不许碰。   难道蒋烟已经把他放下了?   曾慕寒没能再想下去,他得回到办公室继续开会了。晚上要面对的,将会是一场真枪实弹的恶战。转身之前,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在昨天遇见沈末的地方停留了。他在想,如果沈末知道他晚上的行动,会不会担心他的安慰,会不会温柔又啰嗦地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番。   可是,她还会再跟他说话吗?她总是很倔强,会不会不肯听他解释呢?   沈末回到医馆以后,精神仍有些恍惚。沈克念见她比出去之前状态还要不好,就担心地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也没发生,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了。父亲,你是不是又要出门了?”沈末看见他正在往药箱里装药。   “嗯,蒋家打来电话催了好几次了。可是你一个人,我很不放心,我把药装好,再写个字条放到箱子里,一会儿让蒋家的人过来取。”   “没关系,父亲。我很好,只是有些累了。”沈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身体向后靠着,看上去的确是一副累到有气无力的样子。   “想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做。”沈克念已经装好药箱,盖上了盖子。   “不,父亲,我不饿,我只想休息一会儿。”   这个时候,医馆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沈末看到父亲脸上为难的神色便已猜出是蒋家打来的了。   “父亲,您还是亲自跑一趟吧,不然过一会儿,蒋家估计就要派车来接你了。”沈末语气里并没有什么不满,她或许真的累了,说话时以往的情绪都懒得带上了。   “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沈克念仍旧没有接起电话。   “父亲,我真的已经没事儿了。昨天没睡好,这会儿是真累了,好想好好睡个觉。”沈末用力挤出一个笑容,她觉得这是她今天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了。   电话铃声停止了。   沈克念没再坚持下去,他再三叮嘱过沈末之后,提上药箱,坐车去了蒋家。   沈克念才一出去,沈末便将医馆的推拉门反锁上了。今天不管是谁来,她都不接待了。   病人的话,如果着急自然会寻其它药店;   不是病人的话,那与她这小小的中医馆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末暗自伤神,一个人躺在木榻上,盯着房顶上的一处发呆。许是盯得时间太长,眼睛酸涩,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变得麻木了。   然而泪一落,她就伤心起来,不能自持。   他那一吻,的确是给了她伤害了。他不解释,偏又让她“眼见为实”。沈末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被人欺骗的受害者。   她本不是个弱者,只是因为相信,因为动了情,才会变得这样不堪一击。或许对于曾慕寒,她一厢情愿地寄予了太多“非分之想”,现实的抽丝剥茧,终究让她受了一刀又一刀的伤。   她想起了她的彼岸花。   这花在中国故事里,本就是不祥之兆。它生在墓地里,象征着死亡。沈末突然恨起了她养了二十余年的这株红花,或许就是它给她带来了这么多厄运。   她真不该一直养着它的,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找到当年送她这株花的主人,她也许就不会又跟随父亲来到中国,就不会遇见曾慕寒,就不会发生这所有的种种。   沈末猛地坐了起来,气冲冲地走到窗台,看着仍然红的鲜艳的那株彼岸花。它让她回忆起了之前的那一幕。   穿红色大衣的女生紧紧挽住曾慕寒的胳膊,就像她是他的彼岸花一样。   彼岸花的主人不找也罢了!   沈末一阵怒气上来,她打开笼子,拿出花盆就要往地上砸。   敲门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她高举着花盆的手,没来得及往下摔。   “不好意思,今天不营业。”   沈末急着打发门外的人走。然而,敲门声仍在继续。沈末有些不耐烦了,“今天不营业,你去别家吧。”   门外没有动静了。   沈末以为人已经走了,正准备重燃怒气接着把花盆砸了时,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是不敢见我,还是没脸见谁啊?”   ——不是沈末熟悉的声音,可对方偏偏一副旧相识的语调。   沈末不得已先放下了手中的花盆,去开了门。   她身上的那袭红衣还是那么耀眼。   ☆、第二十三章 所谓的真相大白   不等沈末同意,蒋烟就毫不客气地走进了医馆。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让沈末看着很不舒服。   沈末没有马上关起门,她以为,还会有人跟着一起来的。   “他没来,就我自己。”蒋烟说罢已经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沈末在门口迟疑的背影,语带讥讽的说着。   被人说出心事,自然觉得尴尬,沈末只得轻轻将门关上了。   “你还记得我吗?沈末。”她不客气地直呼其名。   “当然,你是那个人的女儿。”沈末自然也不会跟她客气。   “很好,咱们两个在对对方母亲的称呼上,倒是挺一致的。”   沈末懒得跟她计较,也就没回应什么。   “我叫蒋烟。不妨再告诉你一声,我是曾慕寒的女朋友,唯一的女朋友。”   她故意把曾慕寒牵扯出来,无非是想激怒沈末。   原本就在气头上的她,就这样糊里胡涂又钻进了蒋烟的圈套。   “你来如果只是为了讲这些废话,那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吧。”   “你看你,急什么急。沈叔叔还老在我妈面前夸你懂事呢,啧~~,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她这样不知避讳地在沈末面前提起她的父亲,更引起了她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厌烦。沈末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也懒得理会她的无理取闹,想着任由她放肆够了,她自然就会走的。   “不说话啊?好吧,反正我今儿也不是来跟你聊家常的。”蒋烟神态傲慢,一直用余光瞥着沈末的表情。   见沈末始终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蒋烟便决定直截了当地把话都说出来。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她刻意提高了音调,“有个女孩小时候跟父母一起去墓地祭祖,在一个雨天,一棵大树下,她遇见了一个男孩,那男孩送给她一株红花。从此,女孩就一直养着那株红花,等着有一天能再遇见这株红花的主人……”   不等蒋烟的话说完,沈末就立即打断了她,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从她心头涌了上来。   “你怎么会知道?”   蒋烟看着沈末吃惊地表情,心里暗自笑出了声。   “看看你,说了不让你着急了,你听完别人的故事再插话啊,真不礼貌。”   沈末无奈,只好继续听她说下去。   “从此后,那个失去父母的男孩就一直生活在福利院里,直到几年后,男孩再次遇见了那个手持红花的女孩,看见女孩把花养的那么好,男孩分外感动,于是,同意了女孩母亲的收养,从此以后,一直和女孩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好了,故事结束了,多么美好的大结局啊。”蒋烟语气轻松地讲完了这个所谓的故事,可是沈末却已经震惊地站不住脚,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   蒋家收养的男孩不就是曾慕寒吗?   他竟然真的就是这株彼岸花的主人,是沈末寻找了二十余年的那个人!   可是,蒋烟为什么要把自己说成是当时的那个小女孩呢,她明明不是啊!   “那不是你,你怎么可以……”   “偷你的故事吗?”蒋烟忽然气愤地站了起来,“那也是拜你所赐啊,如果不是你给我的那株红花,曾慕寒怎么会以为我就是你,就是小时候他送花的那个女孩儿呢。”   沈末不解,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曾经送给她一株彼岸花。   “你不记得了?我们七岁那年,你爸爸带你从日本回来旅游,偶然遇见我和我妈那次,你拿着你那株长得正茂盛的花一起回来了……”   蒋烟刚开了个头,沈末便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了。   “那不是我要送你的!你喜欢我的花,非要拿走,我不肯给,你就打碎了花盆,最后没办法,我父亲才分了一株给你。”   “随你怎么说吧,花是你的,可曾慕寒已经认定我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儿了。”蒋烟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慢慢走回座位上。   沈末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曾慕寒明明就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可他在看见她窗台上的彼岸花时会无动于衷,对小时候的经历也一直只字未提。   原来他的故事早就有了个结局,可她还在傻傻等着那个让故事开始的人,等着他让故事继续下去。   一瞬间,沈末心里的苦涩便化成泪水,决堤在眼眶里。   这本就是令人绝望的一天,此时,忽然知道真相的沈末,更觉心如死灰一般。   “你肯定在想,你有的是机会向曾慕寒解释清楚,何况,他现在这么喜欢你,肯定会相信你的。”   蒋烟是不愿意承认的——尤其像现在这样,当着沈末的面,告诉她曾慕寒喜欢的人是她。可是这次,她不得不把话说的坦白一些。她停顿了一下,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奉劝你最好还是别这么做。他是很喜欢你,没错。可是,你想想,即便你现在跟沈叔叔在中国,可等我妈妈的病一治好,你爸爸肯定得带着你回日本吧,毕竟,你们的家在日本。你觉得你们会留在中国吗?让曾慕寒知道你是小时候的那个人,他喜欢你,你也喜欢她,看似是个两情相悦的美好故事,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以后呢?你会回日本,他呢?你让他跟你回日本吗?谁又能保证,他跟你回日本以后你们能相爱到老一辈子呢,毕竟,对我们来说,一辈子还那么那么长。你既然不能跟他长相厮守,就迟早会让他再因为离别伤心的。你觉得对于一个小时候父母双亡,在福利院居住的孩子来说,能经历多少次这样的离别呢?离开蒋家的曾慕寒,真的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你要他抛下这仅有的亲情跟你远走他乡吗?还是你想拿你这个故事还有那并不可靠的爱情赌上他一辈子的幸福?曾慕寒还不够可怜的吗?”蒋烟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哽咽,她看起来像是强忍着自己激动的情绪继续说的。   “虽然他已经不喜欢我了,可至少我能给他他想要的不离不弃。即便没有爱情,因为这个掺假的故事,我们之间已经拥有了无可替代的亲情。无论他爱的是谁,将来又会跟谁结婚,组成新的家庭,我们都是亲人。他是那么地渴望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可惜,我不是那个他想要的人。我陪了他将近二十年,喜欢了他将近二十年,为了他的幸福,都能放下自己的感情,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又有什么不能为他做的呢?无非就是个故事而已,比起曾慕寒的幸福,主人公是谁重要吗?你自己想想看吧。”   蒋烟走时匆匆忙忙的,沈末能感觉出她内心的痛苦。   就像此时的她,一切虽看似真相大白了,但这样的真相,却也叫人痛不欲生。   医馆里有那么多的药,她看的医书也那么多,可即便她现在痛的要死,也开不出一张方子能让这种痛停下来,哪怕稍稍缓解一点呢。   人们说,心病还需心药医。   可她怎么还能再见曾慕寒呢!他的笑容让她觉得痛,他的温柔让他觉得痛,他说话的声音让她觉得痛,就连他的名字都让她觉得痛!   她爱上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第二十四章 曾暮寒受枪伤   直到夜幕降临,医馆里也再没来一个人。沈末瘫坐在睡榻旁,怀里抱着阿库,目光呆滞。医馆里还和平时一样温暖,只是她的心像个冰窖。她一个人,痛得再没一点力气,便安静下来,不再挣扎。那样子,倒真像一个病人奄奄一息时的弥留之际。   为了确保今天晚上的抓捕计划万无一失,参与行动的一组人员都是以临时加班的事由通知家里人的。   因为曾慕寒曾经卧底过匪徒的组织,抓捕过程中,追捕的几个匪徒里有人认出了他,在拒捕时报复性地朝他猛开了几枪。   曾慕寒的左上臂被其中一颗子弹打穿了。   所幸没有生命危险。将近两个钟头的手术做完了,天都快亮了。睁开眼时,小陈正紧张地盯着他看。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死了。”曾慕寒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有些虚弱。   “你是没死,我快被吓死了。”小陈转到一边去,把不锈钢的饭盒盖子打开了。“我让我妈熬的小米粥,起来吃一点吧。”   “嗯,肚子还真饿了。”曾慕寒说着就要自己硬撑着坐起来了。他才动一下,小陈就急忙放下手中的碗,跑回他身边。   “你老实躺着吧,我帮你把床摇起来。”小陈把他重新按在了床上。   或许是麻药劲儿还没过,曾慕寒觉得自己完全用不上力气,只得乖乖听小陈的安排。   “都带回警局了吧?”曾慕寒倚靠着摇起来的病床说着。   “嗯,这回真叫一网打尽了。”小陈端过盛好的小米粥,递到了曾慕寒嘴边。“喝吧。”   曾慕寒用右手端着碗,慢慢吃了起来。   “阿姨做的饭是越来越香了啊。”   “没办法啊,我妈一听是你负伤了,死乞白赖地非要过来看看你,我说局里有纪律,不让别人探视。好说歹说地,这才给劝住。”小陈找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说着。   “这种事情怎么还跟阿姨说,非让她担心干什么。”   “我不说,你现在能喝上这热乎乎的小米粥吗?这次行动要求保密,你受伤的事儿,连你家里人都不能通知,我只能偷偷跟我妈说了。”   “好吧,只好麻烦阿姨了。”   “客气什么,我妈喜欢你比我这个亲儿子还要多。我不告诉她,事后她要是知道了,真敢打死我啊。”   曾慕寒喝完了,把碗朝小陈一伸。   “再来一碗吧。”   小陈起身又给他盛了一碗。   “一会儿天亮了,你也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嗯。”   曾慕寒应着,低下头看向自己缠着厚厚绷带的左臂,忍不住地又想起了沈末。   他好像是亏欠了她些什么,来来回回地总想寻些代价偿还给她。沈末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她有没有在等他,在心里找无数个理由,千方百计地证明,他们需要见上一面。   和小陈闲谈的时候,护士进来了。她跟曾慕寒确定了一下姓名,就给他扎上针,输起了液。   “输完我就可以出院了吧?”   “出院?你这不是枪伤吗?”护士听他这么说,觉得很不可思议。   “子弹也没多大啊。”曾慕寒很不以为然。   “那也不是取出来就没事了啊,术后不好好护理,伤口很容易发炎感染的,你现在输的就是消炎药。”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在医院输上几天液不成?”曾慕寒原本是开玩笑地随口说了一句,哪知道护士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说主治医生给他开了三天的药。   曾慕寒正想着与护士分辩几句,一旁的小陈急忙开口说到,“肯定是得连着输上几天啊,要不然李队怎么还特意安排我这个高级护工对你贴身护理啊,他已经跟你的主治医生嘱咐过了,务必把你治好了,跟没受过伤一样。他得保证你能拿枪啊,你可是他的得力干将。”   护士忙完了就走出了病房。   “可是,连住几天院,我总得告诉我家里人一声吧。”曾慕寒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沈末那边怎么办。   “李队说了,让你今天先给家里打个电话,说是局里这两天忙,就先睡宿舍里了。”   他无奈地点点头,仍旧一脸很不情愿的样子。   小陈看着他,忍不住坏笑起来。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女人太多,不好应付了吧。”他指的,一个是医馆的沈末,一个是穿红衣服跟曾慕寒来局里的蒋烟。   “是啊,一会儿输完了液,我得悄悄溜出去一下。”   “早料到你会这样了。不过,今天不行,同事们约好了过来看你的,李队肯定也会来,把他们打发清了再说吧。”   曾慕寒没回答,默默表示同意。他按捺不住想见沈末的心情,焦急地等待着。   上午十点左右,蒋家别墅的电话响了起来。蒋烟坐在一楼客厅里,正喝着咖啡,看着杂志。她听见佣人喊了一句“少爷”,知道是曾慕寒打来的电话,就走了过去。   “哥,你中午是要回来吃饭吗?”蒋烟接过电话,开心地问到。   “不回去了,你跟妈妈说一声,局里那个案子没忙完,这两天都得加班,晚上也别等我了。”   挂了电话以后,蒋烟重新回到了客厅。以前曾慕寒也有过几天不回家的时候,最长时间就是上次卧底,有将近三个月没在家。可是,这通电话让蒋烟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曾慕寒言辞闪烁,说话声音有气无力,很像在刻意隐瞒什么。   他该不会是在撒谎吧,也许根本不是警局里有事,而是他正跟沈末在一起,所以特意打了一个电话,掩人耳目而已!   蒋烟心里顿时火冒三丈,可想到曾慕寒向来不拿工作的事情开玩笑,更别说撒谎了,只好又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二楼母亲房间的门打开了,沈克念和一个佣人走了出来。蒋烟灵机一动,想到一个能求证真假的好办法。   “沈叔叔,你是不是告诉我哥让他去医馆里取药了啊?”   沈克念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没有啊,来的时候,我都把药带齐了。再说,我有两天没见到他人了吧。”沈克念径直朝厨房走去,蒋烟也跟着过去了。   “那他是不是记错了,刚打电话来说要去医馆取药呢。您还是给医馆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吧,我哥他糊里糊涂地再给弄错了。”   沈克念刚把药热上,洗了洗手。   “嗯,那我给医馆打个电话,嘱咐沈末一声吧。”他擦干了手,站在蒋烟面前。   “借用一下电话。”   “请便。”   蒋烟十分客气地说着。   沈克念打电话的时候,蒋烟特意站在了不远处的酒架旁边,她一边装作挑选红酒的样子,一边听着沈克念讲电话。   没过一会儿,沈克念便挂掉了电话。他看蒋烟正摆弄着一瓶红酒出神,便走了过去。   “慕寒没有去医馆,我也嘱咐过沈末了,如果他去了,不用给他拿药,让他直接回家就行了。”   “嗯,您安排好了就行。沈叔叔,咱们中午喝这个酒怎么样?”蒋烟满脸笑容地将一瓶红酒递给了沈克念。   先前种种不详的猜测终于有了答案。曾慕寒没去沈末那儿,他的确是因为工作忙才不能回家的。   那就好。   蒋烟的心里,这才觉得踏实了。至于沈末那儿,昨天的那番话,够沈末想个几天的。她觉得,没想清楚之前,沈末是不会去找曾慕寒的,近他一寸,便会害他一寸,倘若沈末真的爱他,就不敢再轻易靠近他。倘若不是真爱,那事情反而好办了。   ☆、第二十五章 发烧还是发疯?   这天夜里,雪终于停了。晴朗起来的夜空中,渐渐露出了星星点点。   把最后一位来取药的人送出医馆后,沈末没有急着回屋,一个人站在门前的雪地里,来回地踱着步。阿库还没有睡着,它见沈末迟迟没有回来,也担心地跑到医馆外面来了。   “雪很软,你要不要跳过来?”沈末对着站在台阶上的小猫说着。   “来啊,试试看。”沈末在雪地里半蹲着身体,手张开,向阿库伸去,准备等它跳下来时,及时扶住它。   阿库“喵、喵”叫了两声,犹豫了一会儿,便摆好姿势,纵身一跃。   小猫跳下来的地方,本就松软的雪被压出了一个坑。阿库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   “阿库,你好厉害!”沈末忍不住为它拍了拍手,“很冷吧。”她抱起了小猫,帮它把已经融化了的雪水抹掉。   沈末抱着阿库,坐在了门边上。她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在雪地上,黑白分明间,连孤单都无所遁形。沈末下意识的逃避心理让她立即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她抬头看看夜空,又细又弯的月亮闪烁着寒光,仿佛黑幕后有个杀手亮出了他锋利的武器。医馆外,到处都藏匿着阴谋,风里雪里都满是诡计,令沈末不寒而栗。   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不受欢迎,难道因为她终究要走,就得时时刻刻被人排挤,任人孤立吗?   “阿库,我好想回家。”   沈末忍不住对怀里的小猫发着牢骚。   她是真的觉得累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件件都是那么猝不及防,她刚从那里跌倒了爬起来,又在这里狠狠摔了一跤。跌跌撞撞,把她原来简单平静的生活也跌得面目全非。   风起了,沈末抱着快要睡着的阿库回到了屋里。   医馆外,曾慕寒站在一片黑暗中,眉头紧促。   好不容易从医院里溜了出来,急急忙忙就跑来见她了。谁知道,人还没见到,就听见了她的自言自语。   沈末说,她想回家了。   所以,她是没有丝毫要跟他在一起的意思了,对吗?   看来,到底是他曾慕寒自作多情了。   下午的时候,他就开始有些发烧,医生给他开了药,让护士晚上给他输液时配上。可才输了一半液,他就把针拔了,偷偷跑了出来。他不能回家去拿换洗衣服,好在小陈跟他身材相仿,出来时,就把他的外套穿上了。下过雪的冬夜,寒冷彻骨。他又刚受过枪伤,身体正十分虚弱。在暗处站了几分钟,更觉得身上似火在烧了。   他特意晚上没有吃饭,跑到医馆附近的小吃摊上买了吃的,准备和沈末一起吃。   现在看来,应该是没这个必要了。她不愿意,他也没了胃口。   曾慕寒把还冒着热气的晚饭随手丢在了一边,转过身去,扶住墙,硬撑着慢慢离开医馆。   枪伤也好,发烧也好,根本不足以让他如此不堪一击。比起这些,沈末不经意的一个举动,无心说出的一句话,更能轻易刺痛他。他是那么在乎她,难不成沈末真就是个铁石心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曾慕寒停在了转弯处,额头冒出了虚汗,呼吸急促。他不能就这样走掉,他要回去,回医馆去,找沈末问个究竟!   他再一次走向了医馆,短短的距离,他走得踉踉跄跄,举步维艰。   医馆的门关了,灯还亮着。沈末一定还没有睡下,她不能这么早就睡了,他还有话要向她问问清楚。   曾慕寒没有敲门,直接不客气地把门一把拉开了。   沈末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立即转过身来,她看见曾慕寒满头大汗,脸色发红,眼神还有些涣散,走路都不太稳的样子,他这是喝醉了吗?沈末仔细闻了闻,却没闻到酒气。   “你怎么来了?”沈末见他很不冷静,又直朝着自己走过来,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哪知道这一举动更刺激到了他,曾慕寒更加快了速度走到了沈末跟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为什么总想跑?就那么不想看见我吗?”   沈末刚要挣扎,却突然感觉到了他手掌心异于常人的温度。怎么会这么烫?她认认真真地看向曾慕寒,近距离地感受着他的体温。   他好像是在发烧。   沈末见他站都站不稳了,眼皮都无力睁开,整个人又像个火球在烧一样,基本上可以断定是发烧了。她想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可是他一直抓着她的胳膊不放。沈末只得踮起脚尖,用嘴唇去碰触他的额头来测试体温。她只是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发烫的温度。   “怎么都烧成这样了?”沈末半是嗔怪,半是询问地说着。   曾慕寒没有理会她说什么,刚才她在他额头上的一吻让他再也顾不上发烧不发烧了。   “沈末,你给我说清楚。我哪儿配不上你,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你刚才那是干什么?你说啊!”他虽然烧得厉害,可倒也不至于开始说胡话了。   曾慕寒把她的胳膊攥得那么紧,生怕她再跑掉。他恍惚的神情中努力透出的认真,分明就是要她立马给他个交代。他的身体开始打晃了,可是为什么还没有听到沈末的回答。   爱或者不爱,说出口都用不了一秒钟,可她为什么连这一秒的时间都不肯给他?他站不稳了,恐怕连这一秒的时间都坚持不住了。   “沈末,你真狠。”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说了这句话,然后整个身体便向后倒了下去。   沈末见过很多次病人的晕厥,自认为已经能处变不惊了。看到曾慕寒就这样在她面前倒下,她还是被吓坏了。   她该早一点挣脱,扶他躺下的。她怎么能让他站那么久呢!他说的对,她是太狠了,对他比对任何人都狠心。   她不是爱他吗?不是早就想亲口告诉他了吗?为什么该说的时候又说不出口了?沈末啊沈末,你没看到他刚才的表情吗?他那是宁可命都不要了,也得要你一句话啊!   沈末哭了,急哭了,也被自己气哭了。   她想把曾慕寒扶到睡榻上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扶不动他,只能让他躺在地板上。   她觉得自己太笨了,笨得无可救药,平时给人治病时的果断冷静,到了曾慕寒这儿,全成了手忙脚乱。   体温表就放在柜台上,可她竟然翻箱倒柜地找了好一会儿。她想给他在腋下量体温,可解开他上衣扣子又用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把体温表夹好了,又忘记抬头看看试表的时间。她慌慌张张跑回房间里,拿出了自己的枕头放到了曾慕寒头底下,想让他尽量觉得舒服些。   沈末只能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把体温表取了出来。她一直在哭,眼泪模糊了视线,没办法看清水银柱指到了哪里。她用手背抹掉了一次,可眼泪不受控制地又流了出来。沈末只好用力绷住情绪,不让自己过度紧张了。   她又一次看向了体温表。39.3度!的确是发烧了,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可不只39.3度。   沈末端来了一盆水,拿毛巾沾湿了,敷在曾慕寒额头上。原本一动不动的他,因为受到这突然的刺激,哼唧了两声,又皱起了眉头。她蹲坐在一旁,抬起他的胳膊,帮他号了号脉。从脉象来看,他只是有些气血两亏而已,并不算严重。那他究竟是为什么发烧晕厥的呢?   沈末轻轻放下他的胳膊,无意中看到他摊开的掌心中厚厚的手茧。以蒋家那么优越的条件,曾慕寒不会干什么力气活的,他是个警察,手茧应该是长时间拿枪磨出来的。   想到这里,沈末突然心里一惊。再英勇的警察都难免会受伤,该不会是他哪里的伤口发炎或者感染引起的发烧吧?她想帮他检查一下,可很显然已经晕厥过去的他是没办法配合检查了。她一个人,肯定会花费更多时间。眼下,沈末只好先喂他喝下退烧的汤药,再研究下一步的治疗方法。   冬天感冒发烧的病人很多,医馆里就长备着蚕砂竹茹陈皮水,沈末拿到里屋煎药方里热了一下,很快把药端了出来。她把药放在地板上,自己跪在地上,把曾慕寒的头稍微往上抬了一点,用一只手掐住他的脸颊,让他的嘴巴微微张着,另一只手拿勺子小心地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喂着。药喂完了,沈末又慢慢地把他的头重新放平。   她把放在曾慕寒额头上的湿毛巾取下,在水里涮了涮,拧掉多余的水,重新敷在了他的额头上。   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要检查他身上是不是有伤口了。   ☆、第二十六章 情急之下的身体检查   沈末的心,突然慌乱了,嘭嘭直跳。曾慕寒虽然是她的病人,可到底也是她喜欢的人。脱掉他的衣服帮他检查虽然也是必要之举,可让她完全忽略掉对方的性别,只做个医生该做的,也实在难为她。   帮他在腋下放体温表时,她因为着急只解开了他上衣的两个扣子。现在,她不得不把他的扣子全部解开——哪怕她的手已经紧张地开始哆嗦起来。   她有多想闭起眼睛啊,可是闭着眼睛如何能帮他检查伤口呢。   沈末的心里很是挣扎。   既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又何必纠结在男女有别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呢,还是治病救人要紧。等到曾慕寒醒来,他一定不会怪罪她“趁人之危”的。   再三地安慰过自己之后,沈末终于能稍微平心静气一点了。她把曾慕寒的上衣敞开,仔细查看着他前胸部位有没有伤口。   不得不说,曾慕寒的身材的确很好,即便是平躺着,他腹肌的线条也能清晰辨认。他身体皮肤的颜色又刚好是沈末最喜欢的古铜色。   甚至连沈末自己都没想到,在看到这“非礼勿视”的一幕时,她竟会忍不住地咽着口水。   她终究也只是个普通人,常人有的七情六欲也还是有的。身处于这样一个充满诱惑的情境中,即便一向清心寡欲的她,也难免会有所反应。   沈末脸红了,她害羞地把目光移向了曾慕寒的胳膊上。比起掀开他的上衣,把他的胳膊从袖子里拽出来就有些难度了。这次,沈末就不只是看看而已了,她需要去碰触,实实在在地触摸,而且,不会只是一次两次。   沈末从没有帮男人脱过衣服。   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很瘦的人,在完全用不上力气的时候,会有那么重。她甚至没办法移动曾慕寒的胳膊,更别提把他的胳膊分别从外套和内衣里拽出来了。   沈末放弃了,她不再继续脱掉曾慕寒的衣服。这个方法太浪费时间,也很容易搅得她心神不宁。她决定用给需要急救的病人“脱”衣服的那招——把衣服直接用剪刀剪开。   沈末从柜台拿来了剪刀,三下两下的就把他上衣的袖子剪开了。   曾慕寒肌肉线条非常优美的右臂露了出来,沈末仔细检查过后,又剪开了他左边的袖子。   纱布包扎着的地方微微渗出了血。   沈末急忙放下剪刀,拆开了他的纱布。   伤口不大,没缝几针,但看样子应该是新伤,穿透伤,在左臂外侧。   来不及猜测他是如何受的伤,沈末急忙取来了止血消炎的药粉和新的纱布。给曾慕寒重新包扎好后,沈末的心里也终于踏实了。   病根找到了,接下来再对症下药就可以了。   明明受了伤,他为什么不肯好好养着,偏要这时候跑过来问她喜不喜欢他?真的不要命了吗?   沈末坐在他身旁,一边心疼地流着眼泪,一边责骂着自己太过窝囊。   为了以后不带给他伤害所以才会在现在做出了种种伤害他的事情,这种既矫情又毫无道理可言的决定,她一定是脑子糊涂了才想出来的。   他那么好,那么优秀,明明就是她配不上他。   他那样不顾一切地跑过来,可她却连句实话都不敢说出口。沈末突然觉得亏欠曾慕寒好多,多到即便再等上他二十年都没办法偿还,多到根本无以为报。   彼岸花的故事她可以不要,但她不能不继续喜欢曾慕寒。她不想再做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胆小鬼了。   沈末擦掉了眼泪,深情地看着曾慕寒的脸。   不知道现在回答他算不算晚。   “曾慕寒,我喜欢你。”   她主动吻上了曾慕寒的嘴唇,而这一次不是要帮他测试体温。   但愿他能感受的到,对没能及时说爱他,她心里的歉意。   曾慕寒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记得的最后一幕是沈末越来越模糊的脸,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天还黑着,医馆里只亮着一盏灯光昏黄的台灯,能看清的范围有限。   曾慕寒隐约觉得身旁有个人,便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朦胧的视线中,沈末正趴在旁边熟睡着,她睡觉的样子也乖巧得很。   曾慕寒忍不住微微一笑,睡前和醒来看到的都是自己喜欢的那张脸,这样真好。   他想坐起来,可身体刚动了一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掀了掀盖在身上的毯子,确定自己上衣都没穿着后,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裤子。   幸好,裤子还在。   曾慕寒心里有些疑惑,又有点兴奋。昨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可到底是谁把谁怎么样了呢?他怎么就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呢。   沈末睡觉很轻,曾慕寒闹出的这些窸窣的动静都能把她惊醒。她很快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曾慕寒的额头。   “烧退了。”   沈末见曾慕寒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又问他,“有没有哪儿觉得不舒服?”   “有,我心里不舒服,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把我怎么样了?为什么我没穿衣服?”   沈末很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哪知道他净说了些没正经的话。   “我只是想帮你检查下身体,情急之下才把你衣服剪开了。”沈末离开他身边,走到一旁,把医馆的灯打开了。再回过头来时,曾慕寒已经坐了起来,正□□着上身,无奈地看了看自己被剪开的衣服。   “就只是这样吗?”他举着衣服一脸质疑地看着沈末。   “还重新包扎了你的伤口。”她指了指他的左臂说着。   沈末故意站得离他远了点,她的心又嘭嘭跳得很厉害了。   “那你现在脸红什么?”隔着一段距离,曾慕寒其实并没有看到她脸红起来,只是她的神色慌张,让他不得不起了疑心。   “可能是因为刚睡醒吧,我先去洗个脸。”沈末抬脚要走。   “不许动!”曾慕寒大声嚷了一句。“沈末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沈末站是站住了,可是他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她又不是什么歹徒之类的。   曾慕寒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沈末没太在意,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没正经的话了。   “现在我们都很清醒,所以我想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如果你真的对我没什么感觉,请你告诉我,我保证以后不再来找你了,也不会……”   “我喜欢你。”沈末觉得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跳出来了。   曾慕寒却突然沉默了。   两个人各自低着头,医馆里的气氛有些莫名尴尬。   她是不是回答得太快了,曾慕寒是不是没有听清楚,他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呢?沈末心里不安地嘀咕着。   “说完了?”过了好一会儿,曾慕寒才又问她。   “说完了啊。”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沈末纳闷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没有什么可是、但是、只不过之类的吗?”曾慕寒看上去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应该有吗?”   “不,这样就好。”   曾慕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原以为她会向他说起回日本的事情,说起或许终有一天两人将分道扬镳。   可她选择了不说。   这不是隐瞒,而是对彼此的心照不宣。如果这段恋情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倒计时,那何不从现在起,抛下所有顾虑,把握住每一刻去享受这个过程,哪怕时间比他们预料的还要短暂。至少,他们在一起过。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沈末仍旧站在那里。   “你不打算过来吗?这样说话有点儿费劲。”   沈末有些犹豫,她总感觉曾慕寒在一步一步引她过去,他的周围弥漫着浓浓的阴谋气味。   “你应该多休息。”沈末试图打消他的某些正在酝酿中的念头。   “也好,可是地板太硬了,我睡不好,要不你扶我去你房间躺一下吧。”曾慕寒最终的目的马上就要暴露了。   沈末隐隐感到有些紧张和担心。她不知道如果真的猜中了曾慕寒的想法,她会作何反应。   “好吧,我的房间有点小,你别介意。”沈末惴惴不安地朝曾慕寒走了过去,扶起他时,她甚至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带曾慕寒进了自己房间后,沈末更是紧张到呼吸困难,她甚至都能猜到曾慕寒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刹那间,她只想快点从自己房间里走出去。   可是,来不及了。   曾慕寒关起了她房间的门,挡在了前面。   “又要跑掉了吗?”   他的语气暧昧又心酸,沈末听得心疼。   犹豫片刻,她终于定下心来,不再逃避了。   ☆、第二十七章 春宵“半”刻   沈末朝曾慕寒走过去,越来越近,直到两人之间再没有任何距离。   沈末的手伸向了曾慕寒的腰带,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帮一个男人解腰带,动作迟钝笨拙。   曾慕寒握住了她的手,停止了她的动作。   “你太慢了,天都要亮了。”   说完便一把将沈末抱起,放到了床上。   想要你时,你就是一剂迷情药;占有你时,你的□□便在我心里动听成诗。   曾慕寒吻着她的额头,她的耳朵,她的脖子,她的嘴唇,他动作温柔,在她身体上慢慢试探。   沈末从一阵缺氧般的晕眩中挣扎出一丝清醒,她捂住曾慕寒的嘴,停止了他继续向下的动作。   她脸颊绯红,害羞地对他说,“我是第一次。”   曾慕寒笑了,“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我的。”   沈末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当他已经懂得她在表达什么。   这之后,她便是他的了。   天已经亮了,曾慕寒跟沈末说,他得走了。   “我跟小陈说好了,如果我晚上没回医院,让他一早就过来接我。”   “可是你怎么出去啊?上衣都被我剪掉了。”   “对啊,外套还是穿的小陈的呢。”   “我去给你找一件父亲的上衣吧,你将就一下。”   曾慕寒点点头。沈末走出房间后,他继续低头把鞋子穿好。一会儿的功夫,沈末就拿着几件衣服回来了。   “这几件还算宽大一些,你试试看吧。”沈末把衣服放在床上时说着。   “我去厅里等你。”   沈末刚要走,曾慕寒一把拉住了她。   “去外边干什么?”   “你不是得换衣服吗?”沈末表情认真地说着。   曾慕寒只好无奈地笑了笑,说:“都已经看过了,你还避讳什么?”   沈末的脸唰得一下子就红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帮我穿吧,我胳膊疼。”   沈末明知道他故意这么说的,还是乖乖地拿起床上的衣服,帮他试穿着。最后选定了一件薄衬衫和一件长款风衣,曾慕寒勉强套在了身上,衣服又肥又短,看上去难免有些滑稽。   “如果你能每天都帮我穿衣服,那我倒宁愿胳膊的伤一直不好了。”   曾慕寒看着正帮他系着衬衣纽扣的沈末,忍不住这样说。   “傻话。”   曾慕寒正要说什么,医馆外面响起了汽车鸣笛的声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去。   “小陈来了,我得走了。”   “嗯,那我不送你了。”   “怎么,跟我睡过就没脸见人了吗?”   “胡说什么。”沈末语带娇嗔地说着。   “那我走了。”   沈末朝他微笑着点点头,目送他走向了医馆门口。   等在车上的小陈,透过车窗看见曾慕寒这身打扮地走了出来,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等到他坐上车,又忍不住调侃两句。   “昨晚‘战况’挺激烈啊,这衣服都扯出个新样子了。”   “不,比你想象得还要激烈。把你外套剪烂了,回头再买件新的给你。”曾慕寒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说着。   “不是吧,学长,您老人家可刚受了枪伤,这么剧烈的‘运动’恐怕不太好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回头我告诉你。直接带我回局里,我去换了制服再回医院办出院手续。”   “你要出院?伤还没好呢。再说,李队也不会同意的啊。”   “没事,我去告诉他,就说我找了个医术高明的中医帮我治伤,既方便又能给局里省钱,他一定会同意的。”   小陈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也就没再劝阻。驾驶着警车,直接朝公安局方向驶去。   吃过早饭后,蒋烟陪着苏海棠在她的房间里聊天,沈克念从一楼端来了刚熬好的药走了过去。   “是不是还有药没熬好呢?”蒋烟看到只有半碗的药后问到。   “上午就这些,海棠的病情已经很稳定了,我在试着帮她减少药量。”沈克念边把药递给蒋烟边回答着。   “真的吗?沈叔叔,妈妈是不是马上就会好起来了?”蒋烟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   “还需要再调理一阵子,不过应该很快了,我对海棠有信心。”沈克念把目光转向苏海棠,两人默契地互看一眼。   “多亏了你医术高明,还对我这么悉心照顾。”苏海棠浅浅一笑,又对准备喂她喝药的蒋烟说,“我自己来吧。”   蒋烟把碗递到母亲手上,看着她慢慢把药喝下。   站在一旁的佣人接过苏海棠递过来的空碗,端出了房间。   “蒋烟,我和你沈叔叔有些话要说,你先出去吧。”苏海棠很突然地说了一句。   蒋烟不解地看看母亲,又看看在一旁低头沉默的沈克念,没再继续追问下去,站起身,走出了母亲的房间。   刚下了楼梯,就听见门铃响了,蒋烟以为是曾慕寒回家了,瞬间变得满心欢喜。   女佣去开了门,然而被请进门的并不是曾慕寒,而是许久未曾露面的茉莉和芙蓉姐妹俩。   蒋烟见到她们,表情立马变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朝自己房间走去,姐妹俩也赶紧追了过去。   “说吧。”蒋烟坐在椅子上,翘着修长的美腿,像等着她俩汇报工作一样。   “你不是说让我们密切观察着医馆的动静吗?这两天还真有些情况。”芙蓉抢先说着。   “讲重点!”蒋烟没给她好脸色,芙蓉看着她严肃的表情,有些发怵,就没敢再说什么。   茉莉见状,就继续说着。   “我们在那里看到了曾慕寒,而且,昨天晚上他去的医馆,今天早上才离开。”   “你说什么!”蒋烟腾地站了起来,满脸震怒的表情把姐妹俩吓得不敢吭声了。   曾慕寒不是在工作吗?他不是忙得都没时间回家吗?他居然去沈末那里过夜了,他怎么能去沈末那里过夜!   蒋烟心里既有气愤又有嫉妒,这两种情绪混在一起,让她对沈末的恨意更加重了,她不能容忍曾慕寒与别人如此亲密,她不允许有这种人存在!   沈末啊沈末,我苦心劝你离开你不肯听,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会让你后悔的,你给我等着!   蒋烟在心里忿忿地咒骂着沈末,失去理性的她对面前等待着的姐妹俩又下了一道命令。   “这样……行吗?”两姐妹听到她的命令后,面面相觑,不敢就这么随便答应了。   “就你们的胆子,我还怕你们坏了我的大计呢!只管给我把人找来,我会告诉他们怎么做的。放心,事成之后,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蒋烟仍然一脸轻慢的表情。   再三掂量过后,姐妹俩只得应了下来。   蒋烟嘱咐她们离开以后立即着手去办,还要加倍小心,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出了蒋家别墅,姐妹俩站在门口等着出租车过来,也许是天真的太冷了,也许是她们穿的不够厚,只在风雪里站了一小会儿,两人便已被冻得瑟瑟发抖了。   芙蓉一脸担心地问茉莉,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大。   茉莉也是颇有顾虑地回答着——只管给她找几个人就是了,其他的,装作一概不知。   ☆、第二十八章 你是我的私人医生   到了警局,曾慕寒换好了制服就直奔了李队长的办公室。李队长见到是他,开口便是一顿训斥。   “谁让你跑出来的,没经过我的批准,哪个这么大胆给你办的出院手续!叫他给我过来,我把你们一块儿处分喽!”李队长敲着桌子大声说着。   “报告李队,我有私人医生,不需要麻烦局里再派人照顾,还请李队理解我为局里节省开支的良苦用心。”曾慕寒挺直身子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行啊,小子,有钱真是了不起啊。”   “谢谢李队夸奖。”   曾慕寒故意这么应答。   对面的李队长被他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抓起桌子上的抽纸一把扔向他。   “油腔滑调!”   曾慕寒嬉皮笑脸地躲开了。   “看在你这次英勇擒敌的份儿上,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还年轻,身体一定要养好。你那个私人医生靠不靠谱,医术怎么样?他应该没医过枪伤吧?”   “李队,我的医生是个中医,祖传的,经验丰富得很。我妈跟她爸是多年的朋友了,而且,我妈的病也一直是她爸给治的,现在都好的差不多了。”   “是吗?我记得蒋太太病得时间可不短啊,据说换了多少个医生,病情都不见起色。看来这个中医还真有点本事呢。”   “嗯,所以,李队您就放心吧,有她照顾我,我的身体一定没问题的,保证能恢复到以前那么壮,绝不耽误上级领导,尤其是李队您交给我的任务!”   “少拍马屁了。话又说回来,抽时间你帮我引荐一下,我也想去看看中医。我这腿最近疼的厉害,去医院拍了片子,说我是什么半月板损伤,给我开了一堆药,让我吃完了再去复查,我嫌它又贵又麻烦的,不打算再去了。”   “是,请李队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保证完成任务!”   从李队长办公室出来后,曾慕寒去找了小陈。   “走吧,去巡逻。”   “学长,你不再多休息几天吗?”   小陈追着正往外走的曾慕寒问到。   “不用了,我好的很,就是肚子有点饿了。”   “那我先陪你吃点东西?”   两个人一边坐上警车一边说着。   “忍忍吧,这不马上到中午了,一会儿我去医馆吃饭。”   曾慕寒向小陈挑了挑眉毛,小陈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一会儿巡逻完了,我把你放在医馆吧。下午上班的时候,我再去那儿接你。”   “够意思!”曾慕寒拍拍小陈的肩膀,“出发吧。”   天气阴郁,曾慕寒的心情却是出奇的好。一旁的小陈被他这按捺不住的喜悦所感染,也觉得有些莫名激动。   全世界好像都在配合这场恋情的顺利发展。治安很好,没有任何人寻衅滋事;时间加速向前,仿佛比曾慕寒更要迫不及待。   很快到了中午,小陈急急忙忙催促着曾慕寒上了车,原本该很堵的路段今天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堵车。   几分钟的车程,好像只用了几秒钟就到了。   “我回局里了,学长。”   曾慕寒对他挥了挥手,车子便开走了。他走在雪地上,像个贪玩儿的孩子一样,故意用脚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医馆的门只开了一个不大的缝隙,曾慕寒站在门口的台阶下边,没有立即走进去。   透过缝隙,他看到沈末正坐在椅子上,拿针线缝着昨晚他穿的衣服。她的样子,那么的认真,专注,也愈发迷人了。   曾慕寒是有多久没见过身边的人缝衣服了,自从生活在过分富裕的蒋家以后,身上衣服的质量好像都好到不会破损了。在他的印象中,就连工作时穿的制服都没有再被缝补过。   现在,衣服上的破洞成为了一种时尚,反而是充满情意的缝缝补补成了老土。本应该司空见惯的事物,在不知不觉中正慢慢消失殆尽。   曾慕寒回忆里能清楚记得的,还是小时候他妈妈给他缝补裤子,妈妈一边温柔地责备他,一边也是坐在一把椅子上穿针引线。当时的他就光着屁股在附近玩他的小汽车。   再后来,没过多久,他的父母亲便遭遇车祸去世了。   看到沈末像过日子一样为他缝补上衣,他心里面暖暖的,也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感受过的踏实感。   他收拾好情绪,走了进去。   “怎么今天人这么少啊?”他指的是来看病或者取药的人。   沈末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继续缝着衣服。   “这不是到午饭时间了嘛。你怎么又跑过来了?”   “这是什么话,我不能过来吗?”曾慕寒不大乐意地说着,坐到了沈末对面的椅子上。   “我是说你的枪伤还没好,不要随便乱跑。”沈末没有抬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分寸的。说话怎么跟我妈一个口气。”   沈末听他这么一说,有点不太高兴,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瞪了曾慕寒一眼。   “我才不是那个蒋家太太呢。”   曾慕寒听到她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了一句。   “不是她,是我妈,我亲妈。”   沈末知道曾慕寒的父母亲早就去世了,只是没想到他突然提起了他的母亲,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才合适,只好再次低下头去,缝补起了衣服。   “中午吃什么,我饿了。”沉默片刻后,曾慕寒问她。   “等我把衣服缝好了再做吧,也差不多了,你想吃什么?”   “你会做什么?”曾慕寒笑了笑,他只希望沈末做出来的饭菜不要都是药味的就行。   沈末没有回答,片刻之后,她收起了手里的针线,拿着已经缝好的衣服来回检查了一遍。   “好了,就是针脚有点大了,你将就着穿吧。”沈末把衣服叠好放到了一旁。   “那就吃面吧,冰箱里还有点面条呢。”沈末站起来对他说着。   “能吃就行。”   沈末知道他不相信自己的厨艺,但也没辩解什么。她让曾慕寒把之前喝茶的小桌子搬到门口,自己去拿坐垫。一转身,发现坐垫还放在原来的位置,离彼岸花那么近,沈末脸上的笑容立即收敛了起来。   几天之前她还希望曾慕寒能多看几眼这株红花,希望他能想起点什么,能问她点什么。可是今天,她却要小心翼翼地,不能让他再注意到这株鲜红,不能再让他有任何机会提出任何关于这株花的问题。   ——她还没有适应关于这株彼岸花的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沈末很快拿来了坐垫,放在了门口。她让曾慕寒坐在桌子旁边等她,自己走进了厨房。   她尽量很快地烧水煮面,不多耽误一分钟。曾慕寒在外面,她担心他会不听话地在医馆里来回转悠,她怕他看见彼岸花时,万一问起,她会没办法解释。   ☆、第二十九章 有惊无险的午饭时光   沈末很快端出了今天的午饭,看见曾慕寒仍坐在门口时,心里这才放松了下来。   “这么快啊。”曾慕寒看着沈末把两碗面放到了桌子上。   是用西红柿煮的原汤面,而且每碗面上都卧着一个荷包蛋。“看起来挺有食欲的啊。”曾慕寒接过沈末递过来的筷子,对着自己那碗面垂涎欲滴。   沈末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请慢用吧。”   曾慕寒早就忍不住要尝一口了,也不管这新煮出来的面烫不烫,一嘴吃了一大口,面汤都溅到了外面。   “味道不错。”说罢,又吃了一口。   比起曾慕寒这略显凶残的吃相,沈末就吃的优雅多了。她先小口喝了点面汤,然后才轻轻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慢慢往嘴里送,然后细嚼慢咽,不发出声响。   “真好吃,没想到你还这么会做饭呢啊。”曾慕寒碗里的面瞬间就下去了一半,连荷包蛋都只剩下一点蛋白了。   “没你说的那么厉害。我也就只会做碗面而已,这也多亏我母亲,她做饭很好吃的。做面就是她教给我的。”   “很少听到你谈起你母亲啊,她是做什么工作的?也是跟中药有关吗?”   “不,我母亲是位全职太太。在日本,女人结婚以后大部分都留在家里的。”   “哦,你爸爸妈妈怎么认识的啊?”曾慕寒无心问了这么一句,就继续大快朵颐了。   沈末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表情略显沉重。   “那我就给你讲讲我父母亲,还有蒋烟的母亲,他们三个的事情吧。”   一听到蒋烟的名字,曾慕寒自然就停了下来。他刚夹起来的面条,又放回碗里了。   “我那是随口问问,你要是有一丁点不想说,就不要说。”曾慕寒就是不想她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和不开心。   沈末摇了摇头说,“我没关系。”   说完,便向他讲起了她父母亲们的故事。   她的父亲是在去日本交流中医药经验的时候,跟她母亲相识的。那时候她母亲只是一个日本交流代表的助理。因为平时的一些工作细节,两个人会时有接触。一来二去,投缘的两个人便产生了感情。后来,她的父亲决定留在日本发展。跟母亲关系稳定后就在日本举行了婚礼。父亲的中医药馆在日本经营得非常红火,而母亲在家做了全职太太后,家里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父母亲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相互照顾,生活过得很是幸福。不久后,母亲就怀孕了。   然而,当母亲高兴地向父亲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没有得到父亲同样开心的回应。他向母亲说出了那件他放不下的心事。   原来,父亲在来日本交流经验之前,刚刚与自己的初恋情人分手。当时分手的理由是因为其劈腿,喜欢上了别的人。可就在前两天,父亲在与中国的朋友电话聊天时,无意间又提起了这件事,才知道原来当年只是一场误会。   从那天开始她父母亲的关系就渐渐改变了,直到沈末出生,再到长大,到父亲知道初恋情人病危的情况之前,两个人都保持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关系。他们不吵架,不拌嘴,说话客气礼貌,尽量保持着幸福生活的原貌,只不过,已经懂事的沈末早已察觉出,这样的幸福只不过是大家努力维持的一种假象。   这种情况一直到今年秋天的那个晚上,父亲被告知初恋情人病危的消息。   那天夜里,沈末在自己的卧室一直没办法入睡。父母亲在客厅里面讨论着是否让父亲回国的事情。这是她自记事以来,家里发生的最大变故了。然而,他们的语气却好像在讨论一件平时的小事一样。   父亲始终坚持要回国亲自照顾、医治他的初恋情人,而一向性格温顺的母亲,既不说阻拦,也不表示赞同。她一直重复着问父亲一句话,“你一定要去,对吗?”父亲不回答,只是一再地沉默。   后来父亲就暂时停掉了日本药店的生意,带着沈末来到了中国。   对于让沈末来中国,也是她父亲提议的。他本就计划在中国开一家中医药馆,方便给人看病,也可以维持生计。沈末自小就跟随他学习中医,跟他一起回中国,自然能帮上忙。   而且,女儿跟在父亲身边,远在日本的母亲就可以随时了解到这边的情况了。   或许,这也是父亲为了宽慰母亲的心而特意安排的吧。   至于沈末,即便父亲不带她来,她日后也是要来的。因为寻找彼岸花的主人,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只不过此时,在跟曾慕寒讲起的时候,她刻意隐瞒了这些。   “有一次,母亲深夜打电话过来,我问她,为什么没有一直反对下去。母亲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充满遗憾的事情,如果不让他坦然地去面对这些遗憾,他就永远不会真正地成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母亲还说,父亲也需要这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只有冷静下来做的选择才不会后悔。’其实我母亲是非常不安的,在我和父亲走出家门时,我母亲当时的表情就像一个赌博者在做最后的孤注一掷。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啊,相爱的两个人如果有一方必须做出退让,那么妥协的永远是爱的多一点的人。”   医馆里的气氛因为这个故事变得格外沉重。   沉默几秒钟之后,曾慕寒才先开了口。   “我觉得你母亲这么做是对的。”他没办法撇开与苏海棠的关系,所以回应沈末时,只得小心翼翼得不让彼此显得太过尴尬。   沈末点了点头。“面凉了,我去给你重新盛一下吧。”   她端起曾慕寒的面碗,还未起身,便被他拉住了。   “你坐下。”曾慕寒微笑着,粲然如前,可沈末却感觉不出这笑里的快乐。   她纳闷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反正是凉了,不如再多等一会儿,听完我的故事再去吧。”曾慕寒说。   沈末心里一紧,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该不会他想说的,就是小时候的故事吧?她整理好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惊讶。   果然,曾慕寒将小时候的事情对她娓娓道来。墓地,大树,风雨中,那株红色彼岸花,当然,还有蒋家的“重逢”,蒋烟妈妈的收养,等等等等。   他说的,跟那天晚上蒋烟说的,一模一样。   他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说起?他不该再说的。   沈末原本藏好的苦涩和委屈,瞬间又涌上了心头。他描述得越是详细,在沈末心里留下的伤痕就越深刻。   “我才是小时候的那个女孩儿,我才是!”沈末在心里拼命呼喊,却也不得不拼命压抑,心里的痛苦让她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复杂。   “沈末,你别不说话啊,就算你曾经误会过我和蒋烟是夫妻关系,可并不代表我和她之间真有那种暧昧啊。这么多年,我是一直跟蒋烟生活在一起,但我对她只有兄妹情谊。我说了你或许不信,你听了也不要生气,很久之前我曾经试着喜欢蒋烟,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可是努力了很长时间都没能成功,对蒋烟,我就是喜欢不起来。你想想,如果我们各自喜欢,不早就结婚了吗?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呢。我和蒋烟虽然从小就挺有缘分的,可是在爱情这件事情上,只能是有缘无分了。所以,你别不高兴了。你一低头,我就乱了。”曾慕寒在一旁拼命解释着。可毫不知情的他怎么会知道,沈末介意的根本不是这些呢。   最终,沈末只是红了眼眶,所有的委屈和心里想说的话都连同泪水,被她吞进肚子里去了。   “我没有不高兴,是你的故事让我觉得很感动。过了那么多年,还能再遇见,并且能生活在一起,这样的缘分也确实让我很羡慕。”沈末自己都不知道,这样不漏破绽的赞美,她是怎么脱口而出的。究竟是爱一个人的本能,还是绝望使然?   “那就好。”曾慕寒就这么相信了,他舒展开眉头,转为一脸坏笑。“哎,可惜了啊,我还以为你是吃醋了呢。”   “吃醋?怎么,这汤面味道太淡了?”沈末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好吧,说不过你。我还是吃面吧。”   “热一下再吃吧。”   沈末站起来,拿上两个人的碗。   “别偷偷加醋啊。”曾慕寒不忘调侃地说。   沈末笑了笑,便转过身直奔厨房去了。刚一躲开曾慕寒,她便再也忍不住地流下眼泪来。就这样放肆一下,几秒钟也好,让她还有足够的力气撑起接下来更多的强颜欢笑和自欺欺人。   这顿饭虽然吃得有些艰难但总算是顺利吃完了。   ☆、第三十章 饱暖思□□   刚放下筷子,曾慕寒就用手支撑着身体,懒懒地往后一靠,他肚子圆鼓鼓的,未等开口说话,饱嗝先打了一个。   “吃得太饱了。”   小猫阿库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绕着曾慕寒的胳膊转着圈寻找着什么。   “你来晚了,我都吃光了。”曾慕寒带着炫耀的语气说着,他猜想,如果阿库听得懂,大概会恨他的。他的出现,似乎抢走了沈末对它的宠爱呢。曾慕寒看了一眼仍在细嚼慢咽的沈末。   “怎么越吃越慢啊?吃不下了啊?”曾慕寒满怀关切地问到,“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沈末放下碗筷,摇了摇头。   “是确实吃不下了,今天吃的太多了。”   曾慕寒看着沈末的碗,重新热过之后,她碗里的荷包蛋仍一口没动过,汤面都剩了半碗。   “你平时也吃这么少吗?”   “平时吃的也不太多,而且有的时候忙起来也顾不上饭点儿了就凑活吃两口。”   “那你身体怎么吃得消。”曾慕寒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说。   “也就是最近这阵子,等不忙了,吃饭自然也就有规律了。”沈末微笑着,看了看自己的碗说,“只是可惜了这半碗面还有这荷包蛋,跟父亲一起吃饭时,吃不下的,他都会帮我吃掉的。可是我跟父亲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话音未落,曾慕寒已经端过沈末的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原来挂在沈末脸上那优雅的微笑,瞬间变成了错愕的表情,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着曾慕寒三口两口就把她碗里的东西都吃光了。   他该不会是误会她刚才说的话了吧?   曾慕寒抹抹嘴,把空碗和筷子往桌子上一放。   “这下你就不用觉得可惜了吧。”   “可是,你不是都已经吃得很饱了吗?怎么吃得下……”   “除了你父亲之外,还有我,你以后吃不掉的,我全包了。”   沈末被逗笑了,她是真的觉得很开心。   如果这傻傻的承诺以后再没机会让他兑现了,至少,她会把这温暖的一刻铭记在心里,无论是何种美味佳肴,不管身处何时何地,至少每次再有吃不下的东西时,她会第一个想到曾慕寒,这就足够了。   只是她现在不能再多想,不然又要很没出息地掉眼泪了。   “前提是你得能吃的下啊。好了,我要收拾桌子了。你先陪阿库玩一会儿。”沈末只得将话锋一转。   曾慕寒没有应声,只是抱起小猫,放在怀里给它抓起痒来。   沈末自顾自地收拾起来,她很快地把桌子上的碗筷拿进里屋清洗,几乎没用怎么一会儿,就收拾干净从里屋出来了。   “你下午几点去上班?”沈末问了一句,可当她看向门口时,那儿已经没有了曾慕寒刚才慵懒的身影,只剩小猫阿库蜷缩在一旁,酝酿睡意。   吃饭的桌子还有坐垫也不见了。   沈末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怯怯地向彼岸花的方向望去,刚好就看见了曾慕寒那直挺挺的背影。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她就大意了。   他好像看得绕有兴致,连沈末问他的问题都顾不上回答。也好,或许沈末还有时间想想,万一他真的问起,她该如何解释。   可是,曾慕寒就那样转过身来了,沈末慌忙中朝他微微一笑,勉强迎上他那充满疑惑的表情。   “你这盆花跟我送给蒋烟的那个好像啊。”   “哪里是好像,它本来就是那株啊。”沈末这样的回答,让曾慕寒更是不解。“这是我爸爸从蒋烟家里带回来的。原本只是要了那么一小株,可没想到它越长越多,越长越茂盛了。今天幸好听你说起了关于它的故事,否则说不定哪天我会因为它长得太快,把它扔外边让其自生自灭了呢。这花开的太妖艳,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   小时候蒋烟故意打碎她的花盆,要走了一小枝的事情,此刻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一个谎话果然要用成百上千的谎话来圆。为了彻底打消曾慕寒的疑虑,沈末不得已又加了几句违心之言。   “也是,你也不像是会喜欢这种太过招摇的东西的人。”   听到他这么说,沈末稍微安了心,可是更多的,却是失落。他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她的谎话呢?是她说的一点破绽都没有吗?还是他原本就是这么好骗?   “哎,可惜了,我那盆花还没长到这么大呢,就被蒋烟给打碎扔了。”   “那真的是太可惜了。虽然这花原本是你的,可即便我再送还给你,意义也就不同了。”   “没事儿,花扔了的时候,我就想开了。我父母离开时我发现了这株花,它又是在我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后死了,可能是它的使命完成了吧。没关系,我已经知足,也很感谢它了,毕竟是它让我有机会重新拥有这样的幸福生活的。”   曾慕寒脸上洋溢的幸福感,沈末看得很清楚。她很庆幸自己选择了隐瞒真相,虽然不得已对他说了那么多的谎言,可现在看来,这谎言能让他继续他的幸福,也是值得的。   或许,他们俩的故事,早在小时候,曾慕寒转身离开时就已经结束了。给了曾慕寒新的生活,让他有机会再遇见小时候的她的,是蒋烟。那才是这株彼岸花该给这个自幼失去双亲的可怜孩子带来的东西,那东西是幸运、是幸福、是希望。每一株彼岸花里都住着逝者的灵魂,它们拼命地生长,绽放,直至零落成泥,用生命的每个瞬间指引活着的亲人从悲伤走向幸福。   这是一种补偿,是曾慕寒应得的,没人能去破坏它。   沈末想得有些出神,根本没注意到曾慕寒正离她越来越近。   “怎么老是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曾慕寒一把将沈末抱在了怀里,“你不知道,每次看到你这样,我就觉得很心疼。有几次我都很想像现在这样抱抱你,可是又没有勇气,我害怕你会被我吓到,害怕你会再也不想见我。沈末,谢谢你说你爱我,也谢谢你爱上了我。”   沈末一阵鼻酸,听最喜欢的声音说着最动人的情话,竟然是这般苦涩的感觉。她伸出胳膊紧紧环抱住曾慕寒。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只是一句俏皮话而已,但曾慕寒就是能轻易被沈末逗乐了。   “过一会儿,小陈就要来接我了。”曾慕寒吻住沈末的黑发。   “嗯。”沈末在他怀里闭起了眼睛。   曾慕寒已经吻上了沈末的耳朵,他温热的气息,还有渐渐急促的呼吸,撩拨着沈末身体的欲望。   “你还疼吗?”曾慕寒小声问着。   沈末羞红着脸摇了摇头,回应着他的体贴。他第一次要她时,就不断地提醒她可能会有点痛。今天早上起床时,她也只不过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是觉得有点痛”,没想到他就放心上了。   “沈末,我想要你。”曾慕寒微弯着身子,狂热地吻着她的脖颈。   沈末把曾慕寒抱得更紧了些,她踮起脚尖,很小声地在曾慕寒耳边说:“去我房间里吧。”   曾慕寒停止了动作,他拉起沈末的手,正准备和她一起走向卧室里。   柜台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仍没从这阵晕眩中清醒过来的曾慕寒继续拉着沈末往里走。   “电话响了,等一下。”   沈末试图从他手掌心里挣脱出来,可是没能成功,她又说了一次,“电话在响啊,病人的电话。”   曾慕寒眼神迷离,眉头微皱,虽然很不情愿,可还是笑了笑,松开了沈末的手。   ☆、第三十一章 李队长到访医馆   沈末急忙跑去柜台接了电话。   曾慕寒见她一边听着电话,一边拿起了纸笔写着什么,自己这才慢慢清醒过来,他走回大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倒了杯水喝。   “要工作了。”沈末挂断电话后,朝椅子上的曾慕寒笑了笑。   “哎,女人真是善变,明明前一秒还那么粘人,下一秒就能翻脸不认人了,好可怕,是不是,阿库?”   小猫正在他脚下来回转悠,听到有人喊它的名字,就停了下来。   门外又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   “小陈到了。”曾慕寒看着门外,站起身来。“我也上班去了。”   “那个……你晚上下班了还过来吗?”沈末着急地对着他的背影问到。   曾慕寒缓缓转过身来,“今天不来了,我得回家一趟。”他脸上的表情略显歉意。   “嗯,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医馆的门就被打开了。沈末先看见了进来的人,是个穿着跟曾慕寒一样制服的男人,年龄大概有五十来岁。   曾慕寒回过头去一看,竟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刑警队李队长来了。小陈紧随其后,悄悄向曾慕寒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李队,您怎么来了?”   “来视察你工作啊,怎么,医馆里有情况?”李队长故意装作一脸威严的样子。   “不是,这不午休时间嘛,我抽空跟我女朋友约个会。哦,我给您介绍一下。”曾慕寒朝沈末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这是沈末,我女朋友,也是我跟您提起过的私人医生。沈末,这是李队长。”   沈末第一次听他向别人介绍她的身份,听起来有点奇怪,却也突然有种底气十足的感觉。   “您好,李队长,我是沈末。”她主动伸出手去,与对方握了握手。   “没想到他说的私人医生竟然是个这么有气质的美女,还是他女朋友,他算是捡着宝了。我是听小陈说,曾慕寒来了医馆,才趁这个时间过来的……”   听他说到这里,曾慕寒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跟沈末说李队长的事儿了。   “是这样的,队长他腿总是疼,你帮忙看看吧。”曾慕寒急忙对沈末说着。   “对,我去医院拍过CT了,说是膝盖半月板损伤,吃了药倒是症状减轻了,可听他们说,这半月板损伤不好除了病根儿是不是?”   “来,您先坐下。”沈末请李队长坐到身旁的椅子上,自己则蹲下了身子。   “李队长,方便把裤子挽上去些吗?我需要给您检查下具体的损伤部位。”   李队长便把宽松的制服裤子还有里边穿的保暖都往上提了提。   “露出膝盖就好了。”沈末边说着,边帮他把裤子整理了整理,“一会儿我检查的时候,按到哪里您觉得痛了,就告诉我一声。”   “好。”李队长应了一句,便低头看着沈末给他检查。   沈末把一只手的拇指按在他膝盖外侧,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一会儿抬起他的腿又放下,一会儿握着他的腿旋转几下,大拇指也换了几个不同的地方按压着。   当沈末指尖按到他膝眼附近时,他忍不住喊了一句痛。   “这儿,就是这儿,这儿疼。”   “嗯,那咱们换另一条腿。”沈末抬头对李队长说。   接着,她又用同样的方法确定了他另一条腿的损伤处。   “好了,李队长,已经能确定具体损伤的部位了。”沈末站起身来。“不是特别严重,您不用太过担心。我先给您调制一副活血止痛的药膏,您每日敷着,再配上一剂汤药,先喝上一个星期,到时候您再去医院复查看看。”   “就喝点汤药就行了?每天一袋?”李队长有些不太相信地问着。   “嗯,每天一袋就好。药膏需要早晚各一次,按摩至吸收。”   “我在医院开的西药刚吃完了,马上喝中药会不会有什么冲突?”   “药膏可以立即使用,汤药的话,那就晚一个星期再喝吧,再能治病的药也不可以吃的过量啊。”沈末莞尔一笑。   “好吧,就听你的。药膏什么时候能来取?多少钱,我先给你。”   一见李队长往口袋里掏钱了,站在一旁看着的曾慕寒急忙开口了。   “李队,您就别管了,药膏我会帮您取的,也花不了几个钱的,对吧,沈末?”他使劲朝沈末使了个眼色。   “李队长,药膏都是用平时常见的药材研制的,的确用不了多少钱。您平时肯定替他们担待了不少,让他们表表心意也是应该的。再说,曾慕寒之前就一直欠我一点医药费,我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账收了。”   曾慕寒一脸困惑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坐在一旁的李队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你这个漂亮姑娘这么会说话,难怪连我们刑警大队的高冷男神都被你降服了。”   他说的高冷男神,自然是指曾慕寒。   “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好吧,你们这份情,我领了。”李队长站了起来,“那我们就不多待了,还都有工作呢。等有时间,抽空一起吃个饭,我来请客。”   “那就先谢谢李队长了。”   他摆了摆手,转脸看向曾慕寒。   “我们先去车上等你。”   “嗯。”曾慕寒点了点头。   “沈大夫,我们就先走了。”李队长又跟沈末招呼了一声。   “请慢走。”沈末目送李队长和小陈走出了医馆,又看了看曾慕寒。“明天中午来帮李队长取药膏就可以了。”   “知道了,那我先去工作了。”   “嗯,小心一点。”   曾慕寒的腿都已经往门口迈了几步,又突然跑了回来,趁沈末没防备,迅速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他说,不吻她一下,总觉得会差点什么。   她笑他,总以爱的名义占她便宜。   他狡辩着,说占便宜就是打情骂俏。   她微笑不语,沉默便是默许。   曾慕寒走后,医馆里也开始有病人来访,沈末一直忙到了夜□□临,才终于把今天的病人看完。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倚在门口喝着,一边吹吹清冷的夜风,休息一会儿。   曾慕寒说过,他今晚不会过来了。   她虽然觉得有些失落,但也不是太过计较。   她现在想的,是父亲。   从昨天起,父亲就一直待在蒋家,没有回来。沈末觉得纳闷,蒋家太太的病不是已经好多了吗?为什么父亲又开始彻夜不归了?曾慕寒今晚不能过来,会不会也是因为蒋家太太的病情,他怕沈末会介意,所以没有明说?沈末心里觉得很是烦躁不安,先前她只是担心父亲不回医馆,回家的日子便会遥遥无期,而现在,她又不得不顾虑到曾慕寒,如果父亲不再经常去蒋家,那他们离回日本的日子便越来越近。   到那时,是分开还是想办法在一起,她和曾慕寒将不得不面对这个不愿提起的问题。   ☆、第三十二章 蒋烟“遇袭”   曾慕寒才一走进屋里便察觉出了气氛不大对劲。佣人们个个神色紧张地聚集在二楼蒋烟房间门口附近,连平时一直在苏海棠身边伺候的女佣也在那儿站着。   他心里骤然生出一阵不好的感觉——是妈妈怎么样了吗?为什么大家都在蒋烟房门口等着呢?   “发生什么事了?”曾慕寒一边往楼上走去,一边冲着人群喊了一句,大家立即把头都转向了他。   “少爷,您可终于回来了。小姐她……”那个平时伺候苏海棠的女佣急忙走到了他跟前,没等她把话说完,蒋烟的房门便被打开了。   沈克念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看见曾慕寒已经回到了家,就把他叫到了边上。   “蒋烟她出了点意外,不过好在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伤口我都帮她处理好了。她应该是被吓坏了,谁都不让碰。情急之下,我只好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现在已经睡下了。你妈妈现在在里边陪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会发生意外的?不是都有佣人和保镖跟着的吗?”   见曾慕寒情绪有些激动,沈克念只好立即解释着。   “听跟着她的佣人说,蒋烟是去了一家蛋糕店买蛋糕,因为离家不远,就没让保镖跟着。还说,那家蛋糕店你和蒋烟经常去,因为你最爱吃那家店的一种叫什么名字的蛋糕,我说不上来,蒋烟跟佣人说,要买好了等你回来吃的。”   曾慕寒听到他这么一说,已经知道是哪家蛋糕店了,那儿离家里的确是没有多远。   “然后呢?”   “蛋糕做好以后,蒋烟和佣人就准备回来了。可是才出了蛋糕店门口,就碰上两个警察。”沈克念停顿了一下,用目光打量了一眼曾慕寒身上的警服。   “佣人说,他们穿的衣服跟你穿的是一样的。他们走到蒋烟面前,问她是不是你的家属。蒋烟虽然觉得很纳闷,但也没多想就回答说是。那两个人就说他们是你的同事,说有些关于你的事情要跟蒋烟说一下,问她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蒋烟一听是关于你的事情,肯定是想都没想的就同意了。女佣们在车子旁边等了好久都不见蒋烟回来,这才四处寻找。”   沈克念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她们是在一个胡同角落里发现蒋烟的,应该是在挣扎过程中被人打昏了,好在衣衫完好,没有被侵犯。”   曾慕寒听得怒不可遏,却也极力保持了冷静。   “报警了没有?”   沈克念摇了摇头,“海棠说,不许任何人报警,等你回来再说。”   曾慕寒先是非常不解的表情,随即就明白过来。   “妈妈是担心蒋烟的声誉吧。也是,虽然清者自清,可这种事情最容易招人非议。以蒋家的社会地位,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紧紧盯着这里呢。是我太着急了,有些欠考虑。”   曾慕寒愤怒的语气渐渐平息,他用他一向敏锐的理性思维分析起蒋烟的案子。   “能趁着蒋烟身边没有保镖的时候把蒋烟骗走,想必是早有预谋。既然跟蒋烟提到了我,也就是说他们是非常清楚蒋家的情况的。他们没有勒索钱财,而且明知道我是个警察,还敢故意犯案——很明显,这件事情他们针对的人是我。从我身边的人下手,借此威胁、挑衅,继而肆机报复——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个人多半是我之前办过的人。”   “我也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可就是想不明白,敢冒这么大风险把蒋烟骗走,最后竟然什么也不图,这完全说不通啊。听你这么一分析,我才清楚了。要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两个人的目标是你的话,你可千万要小心了。”   沈克念又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才又开了口。   “慕寒啊,有些话我说可能不太合适,你就当我上了年纪,有些唠叨好了。蒋烟出了这样的事情,海棠的身体又刚见起色,你虽然不姓蒋,但终究是这家里的一份子。蒋家也只有你这么一个男人能依靠了,你就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她们母女俩全靠你照顾了。现在也好,以后也好,你的责任重大啊。”   这个时候的沈克念还不知道曾慕寒正在与自己的女儿交往,自然也就不会意识到,他这番话对以后曾慕寒做决定时的影响。   而此时的曾慕寒,联想着蒋烟的可怕遭遇,因愧疚而倍感心痛。在听到沈克念如此意味深长的一席话后,更是下定决心要好好守护这个家,守护与他相依为命的亲人。   那一刻,他忽略了沈末,忽略了沈末与蒋家鱼与熊掌的关系。他在沈克念面前对蒋家的信誓旦旦,正是对沈末说出的诀别。   曾慕寒换了衣服,走进了蒋烟的房间。他让苏海棠去楼上休息,自己守在了蒋烟床前。他坐在一旁看着熟睡中的蒋烟,愧疚感油然而生。他该怎么保护她,才能不让她再受到伤害?又该如何弥补她,才能让她尽快从这次的伤害中恢复过来?   既然不能报警,那他就亲自去查出那两个人。他倒要知道知道,那两个人恨他曾慕寒到何种田地以至于对他的亲人下手。   躺在床上的蒋烟发出了一些动静,曾慕寒紧张地朝她看去。蒋烟的眼皮费力地动了动,一会儿过后,她的眼睛便完全睁开了。感觉到旁边有人,她立即警觉地坐了起来,瞪大眼睛,满脸惊恐。   “蒋烟,我是慕寒。你别怕,已经没事了,你在家里,很安全。”   听见熟悉的声音,蒋烟脸上的表情才稍有缓和,她慢慢转过脸去,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着。   她看到曾慕寒的一瞬间,“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   “哥,你为什么才来?他们欺负我。”   蒋烟哭得悲恸欲绝,本就心里自责的曾慕寒愈发觉得心痛,他坐在她旁边,紧紧抱住她,连连说着抱歉。   蒋烟在他怀里哭了很久,直到再发不出任何声音才停止了。曾慕寒见她情绪稳定了下来,就急忙叫佣人给她做了点吃的,并且一勺一勺地喂她吃下去。   他扶她躺下,让她再好好睡一觉,可是蒋烟沙哑着嗓子对他说,她害怕,想让他陪她睡。   此时,曾慕寒有了一丝犹豫。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沈末,想起了两个人同床共枕的画面。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睡在蒋烟旁边,他不允许自己对沈末有丝毫的不忠贞,哪怕是情非得已。   蒋烟一直拉住他的手不肯放开,她的语气更是从先前的任性撒娇变成了苦苦哀求。   曾慕寒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只好想出个缓和的方法。   “我先抱着你睡,等你安心睡着后,我就睡在沙发上。你放心,我今晚会一直在那儿守着你的,你不要害怕。”   蒋烟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她躺下以后,拍了拍自己枕头旁边,示意曾慕寒赶紧躺下。   曾慕寒没有跟她盖一床被子,只是身体僵硬地侧躺在蒋烟身旁,全无睡意。   这时候的蒋烟情绪看上去已经稳定多了,她满足地抱住身旁的曾慕寒,闭起了眼睛。   她知道曾慕寒心里惦记着沈末,可她偏就是要这样赖住他。她相信,继续这样下去,管她什么沈末,李末,刘末的,曾慕寒一定就会慢慢忘记了,毕竟他的身边就躺着这么一位差点为他失了清白的女孩子,于情于理,曾慕寒都得一直陪着她,照顾她,更何况,她还是他喊了二十多年的妹妹,如今自己的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哪个做哥哥的还有心思去顾及什么儿女私情。即便现在曾慕寒不情愿躺在她的床上,可时间一长,难保他不会对她动心思。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和一个温顺如猫的女人,同睡在一张床上,不发生些什么才叫不正常。   蒋烟计划这件事情时,已经决定了,就算是睡也要把曾慕寒睡过来。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大家做出的反应,她都比较满意,她为自己第一步计划的顺利实施暗自高兴起来。   ☆、第三十三章 失约的曾慕寒   沈克念给医馆里打去电话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沈末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听见厅里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只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你好,这里是医馆。”   “沈末,我是爸爸。实在抱歉,今天又不能回去了。”   “嗯,我知道了。”   “你一个人注意安全啊。没事儿的话,尽量不要出去了。”   “好的,父亲。”   沈末不太明白父亲特意打这通电话回来是因为什么,难道他的话里还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挂断电话后,沈末又把父亲说的话细细回想了一遍——她并不觉得那些话跟平时的嘱咐有什么不同,于是便走回房间里,继续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沈末早早地就起床了。昨天忙到太晚,只把所需要的几味药材研磨成了粉,还没有调制成最后的药膏呢。   她跟曾慕寒说好了,让他今天上午过来取,所以一洗漱完就开始忙活着。   沈末从天还没亮就走进了里屋,半天没有出来,当她拿着已经用圆盒子装好的药膏出来时,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而且,有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是个很难得的晴天。   沈末把药膏放到柜台上,看了一眼墙上的表。上午十点半了,早饭都还没有吃,马上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刚想到吃,沈末的肚子就觉得饿了。她朝睡榻下看了看,阿库仍然睡得正香。   算了,今天不去买饭吃了。   沈末又想到曾慕寒很有可能会在中午下班以后来这里吃午饭,就决定趁着现在有些时间把午饭准备出来——好像已经有很久没吃过饭团了,曾慕寒应该也不经常吃吧。   沈末稍微想了一下做饭团的步骤,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便走进了厨房,做起了饭团。   医馆的门铃被按响了。   沈末正捏着饭团,听见门铃声,猜测着应该是曾慕寒到了。   她放下饭团,洗了洗手,来到大厅里,把一直反锁着的门打开了。   “你下班啦。”   沈末满心欢喜地说着,可看到来者并不是曾慕寒时,这笑盈盈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沈医生,是我。”穿着制服的小陈站在门外,脸上略显腼腆。“那个,学长让我来取李队长的药,他家里有事,今天不能来上班了。”   “嗯,先请进吧。”沈末站到一旁,让小陈进了医馆。   “他没说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沈末边往柜台走着,边问他。   “没说啊,我以为学长告诉你了呢。”沈末的问题让小陈觉得有些意外。   沈末摇了摇头,“也许真出了什么急事儿吧。”她能想到的,只有蒋家太太的病情可能是又严重了。   “这个就是你们队长的药膏,用法用量,我写了字条放进袋子里了。”沈末把医馆的袋子交给小陈时,又嘱咐了两句。   “嗯,好的,沈医生,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不是下班了吗?怎么这么着急?”   见小陈神色匆忙,沈末便多问了一句。   “局里有案子,这不叫我们在外巡逻的几个人立即回去开会嘛。他们几个先回去了,我顺道把药取了再回去。哎,估计这午饭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了。”   听他这么一说,沈末自然就想到了自己已经包好的饭团。   “你再稍微等我一下。”   小陈看着她急匆匆跑到了厨房里,没过一会儿,又匆匆走了出来,手里面拿着一个饭盒。   “这是我刚包好的饭团,你带上几个回去吃吧,希望你不要嫌弃。”   听见有东西可以吃,小陈的表情一下子兴奋起来了。   “饭团?沈医生你还会做这种东西啊。说实话,我只在日本电视剧里看过,还从来没有吃过呢。”小陈拿着饭盒来回看着,他恨不得立即打开它,把饭团吃掉。   “我在日本时,都是我妈妈给我包饭团吃,我自己包饭团,这还是第一次。如果味道不好,你可不要见怪。”   “这么说,沈医生你还在日本待过啊?是留学生吗?”小陈好奇地问到。   “不,我爸爸是中国人,我妈妈是日本人,我出生在日本,是日本国籍。”   “日本人?沈医生你居然是日本人?”小陈无法按捺住内心的惊讶,他环顾着中医馆的四周,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是,这是中医馆啊。”   “我父亲家里世代行医。”   “原来如此啊。”小陈大致清楚了,“所以说,你每次来中国还得办签证啊?那样多麻烦。”   “那也没办法啊。”沈末笑了笑说着,对这些不是他们能解决的问题表示很无奈。   “要不然等你嫁给我学长以后,把国籍也改了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小陈很随意地跟沈末开起了玩笑。   “说这些还有点为时过早吧。”   小陈的话虽然难免唐突,可听起来倒还算中听。所以沈末也没有觉得太过不好意思。   “什么早不早的,不都是迟早的事儿吗?早改了国籍,省得你俩以后麻烦。”   沈末听得有些糊涂了,她不知道有什么麻烦事是必须她改国籍才能解决的。   “这个,我有点听不太懂。”   看见沈末一脸茫然的表情,小陈很认真地解释起来。   “你想啊,沈医生,你是日本籍,家又是在日本,假如哪天你俩要结婚了,需要去家里拜访长辈了,学长必须得跟你去日本吧。”   沈末点了点头,仍然十分不解。   “学长是个警察,警察是什么?国家公务人员啊。他要出境是得向上级申请,由上级一步步审批,审批通过了才行的。别人想去拜访长辈,只要两个人商量好了时间就行。公务员就没那么简单了,这一步步审批下去,说不定得多长时间了,别说长辈们会怎么想了,我估计就连脾气这么好的沈医生,你都会跟学长翻脸的——沈医生,沈医生?”小陈见对面的沈末好像有些走神,便连喊了她几声。   “哦,不好意思。”沈末回过神来后,急忙向他表示了歉意。   小陈倒是并没有介意,反问她是不是没有休息够。   “可能有一点吧。”沈末答到。   小陈注意到她的神色已不像刚才看到的那样欢喜了,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心事重重了。   都说女人是善变的,难道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小陈有些搞不懂,可也顾不上再多问些什么了。他抬头看看墙上的表,距离开会时间只剩几分钟了。再次谢过沈末的午饭后,他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医馆。   ☆、第三十四章 沈末遇袭   小陈走后,沈末静静地琢磨起一个问题。   她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反思着,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小时候的彼岸花已经有了一个更适合它的新故事。   ——曾慕寒偏偏就是父亲医治的初恋情人家收养的孩子,父亲也正是因为他的养母才迟迟不能回日本的。   ——沈末是不会更改国籍的,如果父亲选择了留在中国,那她便立即回日本跟母亲团聚,两个人从此相依为命,她也再不会踏入这里半步。这张日本国籍,是关乎她未来的最后的赌注。   ——而曾慕寒,蒋家那么大的产业和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情都不能让他放弃当警察的梦想,沈末若想凭着两人之间这点渺茫的爱情,甚至是将来的一纸婚书就让他放弃,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   为什么所有指向都在证明她和曾慕寒是不能在一起的?且不理会蒋烟的从中作梗,单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困难重重。她倒不是害怕这些困难,只是怕经历了千辛万苦后,到头来两个人还是只能相互辜负。   积雪在慢慢融化着,阳光照在上面,刺得人眼睛睁不开。天气依旧寒冷,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倒是挺多。沈末拿着笤帚和簸箕清扫着台阶上的雪水。得趁它刚融化时清理,不然等太阳一落,这些雪水就会被冻成一层薄薄的冰,稍不注意,就会把人滑倒。   雪水清理完了之后,沈末又从储物间里找出一条旧的地毯铺在了上面,她来回走了几遍,确定从台阶上走过时不会打滑了,才拿着湿透了的笤帚和簸箕回到了屋里。   一直到傍晚,医馆里都没有人来。曾慕寒也一直没有出现,沈末怀里抱着阿库,突然觉得医馆里静得让人心里发空。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是沈末之前没有过的,它很像寂寞,又很像失落,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都得耗些力气。   从前的沈末只一门心思地研究中医药,对旁的无欲无求,心如止水到她觉得自己出家都可以了。   和曾慕寒在一起以后,她想得到的东西突然变多了,杂念也更多了,从前动不动就想到的出家的念头,现在也变成了跟“出嫁”有关的困惑。   不是谁改变了谁,是欲望改变了一个人。   夜很快降临了。沈末看着仍旧空空如也的医馆,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天就是这样了,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她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收拾起了柜台上的东西。   中午的饭团还有两个,这就是沈末的晚饭了。反正她一个人,随便吃点就好了。   沈末正要往厨房里走去,门外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沈末转过身去,看到了两个穿着跟曾慕寒和小陈一样制服的男人。又是两个警察,最近她这医馆里警察都扎了堆了,不知情的还以为她犯了什么事儿了。   “请问,哪位是沈末,沈医生?”其中一个个子稍微高一些的警察问着。   “你好,我就是。”沈末站在离墙不远的位置,彼岸花就在她的左手旁。   “你好,我们是曾慕寒的同事,是他介绍我们来这里看病的。”个子高点的那个人边说着,边慢慢向沈末靠近。   这个时候,沈末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遭遇到危险。她笑着问走过来的人,是哪里觉得不舒服了。   “是这里。”高个子男人伸出了自己的一只胳膊,沈末认真地凑过去准备帮他看一下。   高个子男人趁机一把抱住沈末,用伸出的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沈末拼力挣扎着,她用尽力气眼泪都流出来了,也无济于事。   没过一会儿,她便觉得自己彻底没了力气,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正在熟睡中的阿库被这些动静惊醒了,它从小窝里窜出来,冲着已经躺在地上的沈末“喵、喵”直叫。高个子男人从身上取出一只带有针头的注射器,趁小猫没注意,一把抓住它,把注射器向它身上扎去。   阿库不再动弹了,高个子男人便把它随手扔到了睡榻上。   “去把门锁上,把灯关掉。”高个子男人对另一个人吩咐着。   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男人,见他连猫的安眠药都准备好了,刚要拍马屁地夸赞他两句,就听到了他的吩咐。还来不及把张开的嘴闭上,他便立即走到医馆门口,把门锁上了,看到开关正好在旁边,就顺手把灯关掉了。   晴朗的夜空中,月光照进了医馆里,正好都映在窗台鲜红如火的彼岸花上。   “这药劲儿顶不了一会儿,你抓紧时间吧。”   高个子男人说完便站到了一旁。那个人借着月光慢慢走近沈末,蹲下了身子,可是,他并没有马上做些什么。   “还磨蹭什么呢?”高个子男人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了香烟,点燃后无所顾忌地吸了起来。   “你确定这次是来真的了?可昨天那个女的明明……”蹲在地上的那个人犹豫不决地问着。   “真的假的你怕什么,你得了那种病迟早是个死,现在有人肯出大价钱买你这条命,你也算在临死前给你老婆儿子挣下了。做成这件事,就算是你立马死了,也能瞑目了。”高个子男人说的不紧不慢,好像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一件给庄稼除除草一样的小事。   蹲在地上的男人想着自己身患艾滋病,命不久矣,又想到了一直跟着自己吃苦的老婆孩子。片刻之后,他便把手伸向了沈末。   被药物迷晕了的沈末慢慢恢复了些意识,她感觉到了有人在她身上摸索。   她本能地反应便是大声呼救。可是当她张开嘴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叫人恶心的罪恶之手已向她身体下面伸去,她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正在被粗暴地脱下。   “等一等。”一旁的高个子男人突然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那人随即停止了在沈末身上的动作。   “好像有人来了。”高个子男人扔掉手中的半截香烟,拉起蹲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借着月光躲进了医馆的厨房里。   沈末也听到了这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就停留在了医馆门口。她猜不到是谁,但这有可能就是她唯一求救的机会了。她该怎么做才能让外边的人发现她呢?她喊不出来,手上的力气恢复的又慢,她现在完全动弹不得!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第三十五章 救命!   小陈站在门口,看着已经黑了灯的医馆,以为沈末已经睡下了。   他看看手里的饭盒,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本打算顺路还回来的,看样子来的不是时候。”   沈末听出了小陈自言自语的声音,心里顿时充满了希望。可是听见他像是要离开的脚步声,心里又万分焦急起来。   她该怎么办才能让小陈知道医馆里面的情况呢?   她的手已慢慢恢复些力气,可是远不能支撑她坐起来。沈末摸索着手边,祈求着能找到一个替她发出声音的东西。   沈末的手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是一直放在墙边的鸡毛掸子。   她试着拿住鸡毛掸子敲了两下墙——她的力气有限,发出的声音微弱的甚至连她自己都要仔细听才能听到。   这样不行,小陈听不到的。   情急之中,她看到了窗台上的彼岸花。   沈末颤悠地举起手中的鸡毛掸子,伸向了它。   她用尽仅有的全部力气,把花盆从窗台上挑了下来。   啪嚓——花盆碎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那是沈末未能发出的歇斯底里地求救。   沈末看着身旁碎掉的花盆和撒了出来的泥土,耳边忽然回想起曾慕寒的一句话。   “彼岸花碎了,是因为它完成了它的使命。”   但愿这花现在碎的正是时候。   小陈站在医馆不远处,因为这突然发出的声音,停止了脚步。   “不是都睡下了吗?刚才那一声是怎么回事?”   小陈放心不下,又掉头回到了医馆。他按了按门铃无人应答,又用力拍打着医馆的推拉门。   “沈医生,我是小陈,你在里面吗?”   “沈医生,我来给你送饭盒了,你开一下门吧。”   连着叫了好几遍,医馆里都没有应答。睡得再熟的人也该被吵醒了,沈医生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不正常。   小陈提高了警惕,他掏出自己腰间的配枪,对准了门锁。   “砰”得一声,推拉门的门锁被打出了一个洞,小陈谨慎地拉开了推拉门,医馆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照亮的地方能隐约看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放在了那里。小陈没有立即走过去,他试着摸索着墙面上,寻找灯的开关。幸运的是,门口墙上的开关很快被发现了,小陈打开灯时,也终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沈末。   “沈医生,你怎么样了?”   小陈急忙跑了过去,正在这时,从厨房里传出了一些动静,小陈经过沈末,奔向厨房,他看到厨房的窗子被打开了,应该是有人跳出窗子逃走了。小陈从窗户向外看去,可是漆黑一片中,他很难发现什么。   他收起枪,重新回到了沈末那里,蹲下身子,询问着沈末的情况。   “沈医生,能听到我说话吗?”见沈末睁着眼睛,小陈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沈末点了点头,张开嘴试着说些什么,却仍旧说不出来。   “那我问你问题,你点头或者摇头,告诉我一下。”   沈末点了点头。   “除了不能说话以外,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哪怕是一点点不舒服也要点头。”   沈末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除了没有力气以外,并没有感觉到哪里会痛。   作为一个医生,她能理性判断出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即便现在她因为一些会给肌肉带来损伤的迷药说不出话来,意识却仍旧非常清醒。   “那好,现在我要帮你把衣服穿好——因为我从来没帮女人穿过衣服,所以可能有些慢,也可能会有些肢体上的接触,请你不要介意。”小陈说话时表情很是严肃。   沈末听得出来,他在努力拿捏好说话的分寸,尽自己所能表达出一种君子的诚恳和尊重。   沈末已经点了头,小陈这才帮她整理起了衣服。他小心翼翼地避免着这个过程中的一些肢体上的尴尬。   所以,帮沈末穿好衣服,着实费了些时间。   “好了,沈医生。”小陈的脸因为紧张红了起来,“你可能需要在这里多躺一会儿,我去打电话给急救中心。然后,再打电话帮你报警,因为取证科的人会一起过来,医馆需要暂时被封锁。”   小陈刚要掏出电话时,医馆门口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沈克念回来了。   他听见了小陈刚才的话,确定他不是蒋烟遇到的那种假警察后,急忙朝沈末身旁走去。   小陈没有见过沈克念,所以对来人提高了警惕。他手放在腰间配枪的位置,大喝一声,让沈克念站住不要动。   “你找谁?”   “我是沈末的父亲。”   小陈侧过头去,看见沈末点了点头,这才敢放松下来。   “不好意思。”小陈对沈克念说着,“我进来时,沈医生就躺在地上了。”   沈克念来到沈末旁边,立即蹲下给她检查。   “胳膊能动吗?”   沈末颤悠悠地抬起了其中一只胳膊,没抬多高,就失去了力气,放下了。   “能说话吗?”   沈末用了用力,却仍旧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她摇了摇头。   沈克念打开随身带着的医药箱,取出了一个看上去很旧很旧的布袋。   布袋在地上摊开后小陈看到袋子里有很多银针,这才知道他是要给沈末针灸了。   沈克念先后取出了四根银针,分别扎在沈末的人迎、水突、天突和廉泉四个穴位。他让沈末就这样休息一会儿,又站起来跟小陈说了几句话。   “警官,不用给急救中心打电话了,沈末只是吸入了过量迷药,声带肌肉受到了损伤。我给她施了针,半个小时后,她应该就可以开口说话了。”   “嗯,只要人没出事儿就好。我去给局里打个电话,把情况说明一下。不过太晚了,取证科的人可能不在。如果今天不能出警,就得等到明天早上。所以,一会儿等沈医生恢复过来,她可以先回房间休息,但现场不能动。情急之下把医馆的门锁打烂了,安全起见,我今天晚上就守在大厅里吧。”   沈克念点了点头,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听警察安排的好。   “那我现在去打电话了。还有,您最好也给床上的那只猫看一下,从我注意到它起,它好像一直没有动过。”小陈指了指睡榻上的阿库说着。   沈克念走向了阿库,摸摸它的身体,发现它仍有呼吸,又仔细查看着它有没有受伤——没有任何外伤,看样子阿库也和沈末一样是被人迷晕了,沈克念从药箱里拿出一只未拆封的注射器打开了,又把从柜台底下一个盒子里取出的药粉用温水沏开,然后用注射器吸入药水喂到了阿库嘴里。   给阿库喂完药后,沈克念把阿库抱到了睡榻底下它的小窝里。   “好好睡上一觉吧,明天你就好起来了。”沈克念轻声说着,仿佛他抱着的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小小的baby。   小陈打电话到警局里,被告知了明天一早出警。他挂断电话后没有立即回到医馆里面,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又给曾慕寒打去了电话。   他觉得于公于私,曾慕寒都应该知道这件事情。   电话嘟嘟地响了好一阵子也没人接听,就自动断线了。小陈连着打了三次后,依旧没有人接电话。他只好先回到了医馆里,跟沈克念把局里的安排说明一下。   ☆、第三十六章 医馆迟来客   曾慕寒的手机就放在蒋烟卧室的沙发上,可是为了不影响她休息,已经调成了静音。   蒋烟的精神恢复得很快,只不过一到晚上就要曾慕寒躺在她身边哄她睡觉。这两天一直没有休息够,曾慕寒躺在蒋烟的床上,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亮时,蒋烟先醒了过来,看到躺在一边的曾慕寒心里很是高兴。她侧过身子,仔细端详着曾慕寒的脸,每多看一秒钟就多一分喜欢。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与曾慕寒匹配的只有她蒋烟了,无论是户口本还是墓碑,他配偶的名字只能是她的。   蒋烟小心翼翼地起了床,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翻看着自己的通话记录,有一个未接电话是茉莉昨天晚上十点左右打来的。   不是跟她说过了,要等事成之后的第二天再打电话过来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钱吗?   还是,昨天晚上出了什么差错?   蒋烟心里觉得有些不踏实,可又不能立即给茉莉打回电话去,她得想个办法跟茉莉见上一面,把事情问个清楚。她拿着手机走到了洗手间里,悄悄给茉莉发了一条信息。   上午九点,咖啡厅见。   很快,茉莉就给她回复了。   好的。   蒋烟看了短信后,立即把两条信息都删掉了,她假装上了个厕所,按下了马桶上的冲水按钮,洗了洗手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曾慕寒正惺忪着睡眼坐在床上。   “你醒了啊?”   “嗯,睡得太死了。”   “是啊,睡相还挺难看呢。”蒋烟故意把话说的很俏皮,好掩饰住她对他更大的野心。   “真的啊?那我下次再也不哄你睡觉了,再把你难看得吃不下饭了。”   曾慕寒从床上站了起来,“我回房间洗漱了。”他拿起了沙发上的外套。   “嗯,对了,一会儿我想出去下,在家里憋了两天了,我想跟茉莉她们一起喝个咖啡什么的,解解闷儿。”   “出去可以,但必须得带上保镖,不可以再单独行动。”   “知道啦。”蒋烟假装很听话的样子,心里面却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一会儿先去上班,中午会回家吃午饭。你撒个欢儿就回来吧,我们一起陪妈妈吃个饭。”   蒋烟笑着点了点头,她见曾慕寒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刚才努力表现出来的淡定从容瞬间碎在她慌忙的神色上。她迅速换掉了身上的睡衣,急急忙忙地梳洗打扮起来。   时间紧迫,可她必须得在大家面前,尤其是曾慕寒面前,做出一副“受到惊吓后的后遗症”的样子,这本身就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情。所以四下无人时,她也不得不如此煞费苦心地忙碌起来。   曾慕寒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随手把外套扔在一张椅子上,就准备去洗漱了。   他突然想起昨天忘记给手机充电,就又从外套口袋里翻找出了手机。看到小陈昨晚的三个未接来电,本想着给他回个电话的,可是还没等他把电话拨出去,手机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算了,反正一会儿也要去上班了,有什么事儿等到了警局再说。曾慕寒给手机充上电后,走进了洗手间。   在家里吃过早饭以后,曾慕寒和蒋烟一起出了门。经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两个人方向不同,曾慕寒便下了车。他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坐着去了警局。   签完到后,他走进了办公室,可是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办公室里面只坐了两个在聊天的资料科的同事。   是他今儿来的早了?还是今天别人都集体请假了?   “怎么就你俩?他们呢?”曾慕寒向他们问到。   “一早就出任务去了,你没跟着去啊?”   被他这么一问,曾慕寒才想起来昨天小陈的三个未接电话,原来是要他一起出任务啊。   “知道是什么任务吗?”   他们都摇了摇头。   曾慕寒只好立即拨通了小陈的电话,可是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挂断了。   难道是已经到达了现场,所以才不再接电话的?   办公室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曾慕寒打开了门,看到了几个取证科的同事,他想问问他们是不是刚出任务回来,一转脸看见小陈从外边走了进来,便好奇地急忙走了过去。   “昨晚手机调静音了,没听见。去哪儿出任务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学长,我们去了医馆,沈医生家的医馆。昨天晚上沈医生在医馆里被人袭击了,我和同事们今天早上去取了证,也给沈医生录了口供。”   小陈的话就像是重重打在曾慕寒脸上的一记拳头,突然,又理所当然。   曾慕寒没再说一句话,一心朝外奔去。   只有这样不顾一切地奔跑才能让他觉得不会被心痛和愧疚吞食。   曾慕寒跑着到了医馆。   他站在门前,用手摸着门锁上被打烂的地方。这地方就像是一张嘴,用无比惊慌的语气向他讲述着昨天晚上的经过。   他来到大厅时,沈克念正从沈末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空碗,碗壁上还沾着未干的茶色的药渍。   “你来了。”沈克念的语气像是早就知道了他会来。   “我想看看沈末。”曾慕寒看着沈克念,眼神里是愧疚,是哀求,更是坚决。   看到他的表情,沈克念更加断定了他与沈末之间的感情。   若不是爱,还能有什么东西能把一个健全的人折磨成这般体无完肤的样子?   若不是爱,所有的痛苦都会像淋过皮肤的一场雨,擦干了就没事了。   曾慕寒的痛,是拼命的奔跑,是红了的眼睛。   沈克念相信他对沈末是真的,可是他也不能忘记在蒋家里看到的曾慕寒与蒋烟之间的种种,就在昨天晚上他从蒋家出来之前,还看到曾慕寒进了蒋烟的房间,在关起房门之前,蒋烟又是那么亲密地搂抱着曾慕寒。   “沈末吃了药,睡下了。”沈克念试图阻拦住他。   “我不打扰她,我就看一眼她怎么样了,看完我就走。”   曾慕寒说话时哽咽了一下,这个自然又毫不起眼的反应让沈克念对他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他的难过让他有些于心不忍,责问起自己为什么要跟这场本就苦涩的爱情过不去。   “不要把她吵醒。”   听到沈克念已经默许了,曾慕寒连忙说了一句谢谢,走进了沈末的房间。   她侧躺着身子,盖着柔软的棉被,睡得很踏实的样子。   曾慕寒轻轻走近她,坐在了床边上。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小声说着抱歉,把手伸向了沈末的脸颊,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敢摸下去。他害怕这突然的举动会把她吵醒,所以又把手伸了回来。   可是沈末还是醒了。   她拉住曾慕寒伸回了一半的手,放到了自己脸颊上。   “你的手,好暖。”   曾慕寒看见她一边笑着,一边流着眼泪,心里面说不出的苦涩。   “吓坏了吧。”他忍住一阵连着一阵的心痛,佯装着镇定。   沈末点了点头,“小陈救了我,替我好好谢谢他。”   “嗯,一定。”   沈末松开了他的手,叫他坐的离自己再近一点,又用双臂撒娇般挽住了曾慕寒的胳膊。   “我困了,你等我睡着了再走吧。”   “睡吧。”   曾慕寒一动不动地坐在她身旁,任由她一直紧紧挽住自己的胳膊。   没过多久,沈末的呼吸声就变轻了,手也渐渐从曾慕寒的胳膊上松开了。   沈末看起来睡得很沉,周围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温暖。   曾慕寒慢慢抽出胳膊,宠爱地抚摸起她的头发,他细心地帮她盖了盖被子后,忍不住地吻向了沈末的额头。   ☆、第三十七章 说不出的真相   走出房间后,曾慕寒看到沈克念正蹲在地上收拾着摔碎了的花盆。   “都已经碎成这样了,干脆就扔掉吧。”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这株花的来历,所以他才会冒昧地向沈克念提出这样的建议。   “不能扔啊,这个可是沈末的宝贝,她精心养了它二十余年了,就是为了找到这花的主人。”沈克念正小心翼翼地把彼岸花放进新花盆的土壤里。   曾慕寒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主人?这株花的主人不就是他吗?   “这花原来不是蒋烟的吗?不是说蒋烟送给了她一枝吗?”   “什么啊,是你听错了吧。这花是沈末小时候跟着我们回国扫墓的时候,有个小男孩在墓地里给她的。蒋烟那枝就是从这株花上分去的,说起来,在你们家的时候,我都没见过那枝呢,蒋烟把它养的怎么样啊?”沈克念把重新弄好的彼岸花放到了窗台上。   曾慕寒脸色苍白,胆战心惊地又问了沈克念一遍。   “也就是说,小时候在墓地里遇见的那个人其实是沈末,不是蒋烟对吗?”   沈克念回过头来,疑惑不解地看着曾慕寒。   “本来就是沈末啊,跟蒋烟有什么关系吗?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沈克念问完以后突然反应过来。   “难不成你就是……”   他没有说完,看到曾慕寒满脸震惊的表情,心中已有了答案。   竟然是曾慕寒,沈末二十余年来一直等待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曾慕寒!   他本以为女儿这样没头没脑的等待只是自寻烦恼,到最后也只能是白白浪费了时间,没想到她真的等到了。   上天在两人之间安排了一场多么奇妙的缘分啊,他们不仅遇上了,还相爱了,这样的故事,光是听听都可以让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更何况是亲眼见证了呢?   沈克念由衷地替他们的重逢感到高兴,甚至于不能自已地要向曾慕寒表达出来,然而当他再次看向曾慕寒的脸时,却没有发现他想象中的那种兴奋的情绪或者惊喜的表情。   曾慕寒看起来比刚走进医馆时更脆弱,更不堪一击了,他的样子就像是刚刚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一样,痛苦、迷茫和不知所措写满了他整张英俊的脸,仿佛这个消息带给他的只是震惊和难以接受,只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的前兆。   什么都错了,这一切原来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他居然把当年的那个小女孩认成了蒋烟,就这样赖在蒋家二十余年!因为一场误会才肯接受别人情深意重的收养,这怎么不是一种狼心狗肺的辜负!   他对不起蒋家,更无以为报。   他也对不起沈末,毕竟让她惦念了这么多年。   他真的欠她们都太多太多了,而这些亏欠,又都是他还不起的。   制服里的电话响了,曾慕寒趁这个机会离开了医馆,明知自己是落荒而逃,也就根本顾不得向沈克念打声招呼了。   拐角处,他停了下来,接听了小陈打来的电话。   “学长,你能马上回来一趟吗?昨晚沈家医馆的事情,有眉目了。”   曾慕寒急匆匆地往警局里赶去,几分钟的路程里,他试着把刚才知道的巨大的真相压缩进自己的身体里。寒风刺骨,虽比不上他此时的痛苦,但也让他恢复了些许清醒。   沈末明知道这彼岸花是怎么一回事,却没有直接告诉他事实的真相,反而用蒋烟做的事情编了一个精致的谎言,让他无从怀疑。   她一定早就料到了,知道真相后的他会承受多大的打击,所以才会对他隐瞒。   沈末因为这株彼岸花惦念了他二十余年,可当他就站在面前时,却保持了缄默。   曾慕寒不敢去想象,每次他来找沈末时,沈末是怎么拼命伪装的——她又该有多委屈。   到了警局,曾慕寒去资料室找了小陈。   “查到什么了?”他一边往小陈待着的电脑旁走去,一边急切地问着。   “你来看。”小陈让出自己的位置,让曾慕寒离电脑更近一点,显示器上是刚刚调取出来的犯罪嫌疑人的档案。“取证科的同事从一个烟头上提取的指纹,资料显示这指纹是他的。”小陈指了指电脑上的人,又接着说,“你应该知道他,他有前科,记录显示当时他的案子就是你负责侦办的。”   曾慕寒第一眼看到电脑上的人时就觉得有些面熟,听小陈一说,当年的事情也就慢慢都想起来了。   “我们调取了医馆附近的监控,发现了两个穿着跟我们制服一样的可疑人员。通过比对资料,已经确定其中一个就是他,另一个人的身份还在调查中,上级已经去申请逮捕令了,命令一到,我们就立刻实施抓捕。”   听到小陈说犯罪嫌疑人是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曾慕寒不禁心里犯起了嘀咕,袭击蒋烟的两个人也是穿着制服,难道也是他们两个做的?如果说他们袭击蒋烟是要报复他,那他们为什么会再次袭击沈末呢?他们又是如何得知他与沈末之间的关系,如何确定医馆里只有沈末一人的?一个明知自己在作案的惯犯,应该会千方百计、小心翼翼地不留下任何痕迹的,他为什么要在犯罪的时候吸烟,又为什么留下了烟头这么明显的证物?   究竟是他们太不小心了,还是另有阴谋?   这件事情可能根本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好多问题都经不起推敲,疑点重重。犯罪嫌疑人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案子侦破得未免太顺利了。   曾慕寒觉得非常不踏实。   “怎么了?”小陈发现曾慕寒的脸色不太好,“是沈医生情况不好吗?你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坐在电脑旁的椅子上,看着显示器屏幕发呆。   “快到中午了,一会儿一块儿吃饭吧,你看起来都虚了。”   “不了,我中午回家吃饭。”   “哪个家?”   小陈这么一问,把他给问愣了。   “什么哪个家,我还有几个家啊?”   “大别墅和小医馆啊。”   小陈笑呵呵地调侃着曾慕寒与蒋烟和沈末之间的关系。   “回别墅。”   曾慕寒无奈地笑了笑,转而又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再面对蒋烟的时候,他会有什么样的看法。原就是他认错了人,怎么还能怪别人承认了呢?是他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才对。   再三思忖后,曾慕寒还是决定了不把这件事捅破,所谓彼岸花的真相,到底抵不过蒋家二十余年的养育之恩。   蒋家是他的家,这才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真相。   至于沈末,他只能像她一样,假装不知道,假装那个假的故事才是真的。如果她觉得委屈,那他只好陪她一起委屈。她为这株彼岸花承受了什么,他愿意用上余生去补偿。   如果有一天沈末再跟他说起这个故事,那他就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就是当年送给她花的男孩。   他早该想到,这株花若真有它的使命,它一定会指引他再次遇见沈末的。哪怕这过程中有百般曲折,他终究会认出她来的。   但愿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算太晚。   ☆、第三十八章 阴谋败露   回家之前,曾慕寒给蒋烟打了一个电话,问她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蒋烟回答说马上就回去了,然后匆匆挂掉了电话。   曾慕寒以为她是有急事不太方便多说什么,也就没太在意,跟小陈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警局。   咖啡馆的包间里只有蒋烟和赵家两姐妹,地上散落着破碎的咖啡杯,桌子上的杯具也七扭八歪地放着。   咖啡的香气已经被房间里的恐惧感盖住了,赵家姐妹被掌掴后的脸开始红肿起来。   “废物,全是废物!这点事情都给我办砸了,你说你们活着能有什么用!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我的,拿我的,让你们办点儿事情都办不好,长没长脑子!蠢货!”蒋烟已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在房间里对着赵家姐妹破口大骂着。   “说,那两个人现在在哪儿?”   茉莉被吓得腿都打颤了。她哆哆嗦嗦地回答了蒋烟。   “就躲在给他们安排的地方等着下一步计划呢。”   “我的计划都被你们给毁了,哪儿还来的什么下一步。”蒋烟对她又是一通责骂。   茉莉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告诉他们,只要嘴巴给我闭紧了,风声一过,我会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跑的远远的。要是敢出卖我,就算警察局不会把他们怎么样,我也会让他们知道知道,蒋家的保镖可不是吃素的!”   蒋烟的话让赵家姐妹更是不寒而栗,蒋家保镖的厉害她们刚才算是领教过了,所幸她们只是办事不利,受了些皮肉之苦,若真像蒋烟所说,一旦那两个人被抓,把她买凶伤人的事情给供出来,恐怕出了警局就会被蒋家的保镖“死于非命”了。   反正他们两个把性命卖给了蒋烟,对于她来说,怎么死都不过是个形式,哪种形式对她来说更划算一些,她就采取哪种形式。她花了钱的东西,就得让它值那个钱,蒋烟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即便是这种毫无人性可言的“生意”,只要于她有利,只要有人要做,她便回千方百计地促成。   蒋烟就是个高利贷放贷者,她不管对方用什么作为抵押物,尊严也好,性命也好,凡到期没有履行约定者,必会付出加倍于抵押物的代价。   她的世界,金钱万能,有钱便有恃无恐。   她的话既然已经说出口,赵家姐妹就一定会把话带到。她们会顺便告诉那两个人应该怎么做的。   聪明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当然,如果他们够聪明的话。   蒋烟比曾慕寒早一些到的家。   她自认为把一切安排妥当了,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心里自然又欢喜起来。   一家三口的午饭吃得自在悠闲,谈笑间洋溢出的家庭幸福感,让曾慕寒愈发觉得感动了。   这样的温暖不是一直都有吗?这不就是他想要的而且一直在过的生活吗?如果一个谎言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幸福,那说它是真的又有何不可?谁会傻到与幸福斤斤计较呢?   曾慕寒再次看向蒋烟时,正巧蒋烟也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曾慕寒心底的秘密便被融化掉了。他给蒋烟夹了她最爱吃的菜,像从前一样,像亲哥哥对亲妹妹一样。   蒋烟依然自以为是地误会着这样的宠爱,一心只觉得曾慕寒正在慢慢回心转意。   苏海棠更是只愿意相信她看到的,她以为两人的感情已经发展到了需要尽快准备一场婚礼的地步,心里正盘算着得先请人选个良辰吉日才是。   下午回警局上班后曾慕寒才被告知,逮捕令已经批下来了,由李队长亲自带着一队人对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他到警局时,他们也是刚刚出发。考虑到他的枪伤还没有痊愈,这次行动才没有通知他。   曾慕寒一个人守在办公室里,一会儿翻翻桌子上的刑事档案,一会儿到窗户旁看看外面的动静,既担心着同事们的安危,又担心对手太过狡猾,抓捕工作会不能顺利进行。   这样的等待要比让他参与行动更令人紧张。   然而,事情往下发展得远比他料想的更要快。   他虽然等得焦急,却也能凭经验推断出抓捕这样的惯犯大概需要多长时间,也做好了等待更长时间的准备,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同事们用了只够一去一回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简直就是神速。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两个犯罪嫌疑人被拷着手铐带下了警车,他都要忍不住怀疑行动是不是失败了。   小陈跟他描述抓捕经过时,也向他表示出了一种十分意外的感觉。   “犯罪嫌疑人就那样在房间里等着,没有任何要跑的意思,我们出示了逮捕令,他们就乖乖伸出手来让我们拷上带了回来。我还以为抓捕罪犯真像警匪片里演得那样惊险刺激呢,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大家都说这是他们经历过的最轻松的行动了。”   “怎么会这么简单呢?他们真得就等在那里被我们抓吗?”   小陈点了点头,很肯定地回答着他。   既是惯犯,一般都会在作案之前先把逃跑路线计划好。医馆的事情被小陈及时发现,他们的行迹已经暴露了,这种情况之下,更会在第一时间选择逃跑,而且从昨晚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完全有机会跑掉的,怎么会等在自己房间里,乖乖束手就擒呢?   难道他们是在跟警察玩儿什么反推理的把戏,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才会这么做的?这只不过是他们自作聪明的下场而已?   可是小陈又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反抗,这就又说不过去了。   这件案子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其中必有蹊跷。   曾慕寒有种非常强烈的感觉,他们一定还有什么阴谋或者其他目的。甚至,连被抓都有可能是他们计划中的事情。   接下来的讯问中,但愿他们的答案能让这谜团都解开。   沈末恢复了精神,正在大厅里喂阿库吃饭时,有一辆警车停在了医馆门口。   沈克念从煎药房出来正好也看见了。   “我去看看。”   他急急忙忙走到了医馆门口,看到了刚从车上下来的曾慕寒和小陈。   “警察局来过电话,说嫌犯已经抓住了?”沈克念仍是不敢相信地问到。   “是,我们来接沈末去确认一下。”曾慕寒回答着。   沈末听见他的声音,也抱起了阿库走到了门口。   “要我去警察局吗?”她望着曾慕寒,眼神里有些顾虑。   “你身体都好了吗?能长时间走动吗?”曾慕寒关切地反问着她。   沈末点了点头,“只是确认一下就好,对吗?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嗯,确认完了我就送你回来。”曾慕寒冲她微微一笑,把一件公事说得像要出去约会那样令人期待。   沈末把头转向沈克念,“父亲,可以先看下阿库吗?”   “嗯,我等你回来。”沈克念接过了沈末小心递过来的小猫。   “沈医生,晚上还要麻烦您去看看我妈妈。”曾慕寒出门前,苏海棠特意嘱咐他下班的时候叫上沈医生一起过来。他说完后,再看向沈末时,眼神里已有了歉意。   “父亲,我先跟他们去了。”   “你自己注意点。”   “好。”   沈末一边应着,一边坐上了警车。   “沈医生,那我们就先走了。”曾慕寒跟沈克念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也坐上了警车。   ☆、第三十九章 甜筒是药   小陈启动了汽车,三个人穿梭于医馆和警局的寒流中,被一种莫名紧张的情绪围绕着,谁都没有在车上说一句话。   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所有与之不相关的话都是在浪费时间,所有的安慰和同情都会成为一种尴尬。   到了警局,沈末直接被他们俩带到了讯问室。隔着一扇很大的玻璃窗子,沈末看到了里边那两个带着手铐的人。   他们脱掉了警察制服,穿着普通人都有可能会穿的衣服。但这完全不会影响到沈末,她向来有敏锐的观察能力和记忆力,几分钟后,她就已经完全确定了是他们两个人。   “确定了吗?”曾慕寒见她把目光从对面两人身上抽离了出来,就紧接着问了一句。   “嗯,是他们两个,没错。”沈末很有把握地回答着他。   “确定了就在这里签个字吧。”小陈指着一份文件上的空白处对沈末说。   桌子上有笔,沈末拿起来刚要签名,却突然停了下来。   曾慕寒见状急忙问到,“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在想,我应该写哪个名字。”   沈末困惑的表情惹得曾慕寒一阵怜爱,他朝她宠溺地微微一笑说,“你是日本籍,自然是写你的日本名字。”   “那是写日文还是中文?”沈末很认真地继续问着。   “都写吧。”曾慕寒耐心地回答到。   沈末签上名字把文件交还给了小陈。   “好了,这里没事了。”小陈看了看两个人,示意曾慕寒可以送沈末回医馆了。   “接着就该审问了吗?”沈末看见玻璃窗户里,那两个袭击她的人刚被警察带走了。   “是,一会儿小陈会去讯问室里写笔录。”   “这样就能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去医馆袭击我了,对吗?”   她只想问问而已,曾慕寒却突然紧皱起眉头,担心她心里会留下阴影。   “等审问有了结果,我保证第一时间告诉你。所以,答应我,不许胡思乱想,可以吗?”   小陈听着这说话的语气有些发腻,悄悄地从一旁走了出去。   “嗯,你上班吧,别去送我了。”   “其实我们领导批了我几天伤假,这几天我完全不用来上班的。”   “那你不好好养着,还跑来跑去的。”   “这不是得去你那里复查吗?沈医生。”曾慕寒调皮地捏了捏沈末的脸颊。   沈末担心这种不严肃的行为被他警局的同事看到,急忙伸出手阻止了他。   “别胡闹,这是在你单位。”   看见沈末一脸的不好意思,曾慕寒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喜欢看沈末被自己捉弄后的反应,这是他认为最适合他们俩的打情骂俏的方式。   曾慕寒问沈末能不能长时间走路,他想跟她一起慢慢走回医馆,这样两个人独处的时间还能长一点。   “如果你不介意一直拉着我的手,我想我是可以陪你走到医馆的。”沈末站在警局门口,看向曾慕寒的眼睛里闪动着满满的期待。   曾慕寒二话不说地拉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在有些光滑的路面上护着沈末往前走。   经过一家快餐店时,曾慕寒停了下来,沈末也跟着站在他身旁。   “在门口等我,一步也别动。”   曾慕寒迅速走进了里面,一会儿的功夫,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甜筒走了出来。   “给。”他伸手递给沈末一个。   沈末很是纳闷地慢慢接过来,对着冰淇淋左看右看。   “吃吧。”曾慕寒在沈末的注视下吃了一大口。   “不凉吗?这么冷的天,吃这么凉的冰淇淋。”   “边走边吃。”曾慕寒一只手握着冰淇淋,一只手像刚才那样紧紧拉住沈末。   “我小时候在福利院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是非常不适应,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反正就是没办法高兴起来,有一年夏天,院长说是几个社会上的好心人掏钱给我们买了冰淇淋甜筒,叫我们一人一个排队去领。我以为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吃这种东西,所以当时拿着甜筒时也很不以为然,别人吃的津津有味,可我手里的甜筒却慢慢融化了。我怕化了的甜筒把衣服弄脏,很想偷偷扔掉,可是院长和其他几个院里的教导老师就在旁边,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最后没办法,我只好一口一口吃掉了已经化掉一半的冰淇淋。”   “你这不是不爱吃冰淇淋吗?”沈末更加搞不懂他的意思了。   “是啊,我小时候不爱吃,现在也不爱吃。”曾慕寒刚一说完,就把最后一口冰淇淋放进了嘴里。   “心口不一。”沈末指着曾慕寒正津津有味地嚼个不停的嘴说。   “我还没说完啊。我没想到冰淇淋原来可以那么甜那么凉。当时,我似乎一下子清楚了自己的感觉,那种苦涩,苦不堪言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心里很苦。父母过世后,我整个人都麻痹了,什么感受到没有,只是觉得累。那个冰淇淋的甜让我压抑着的苦涩全部跑了出来,并且用清凉治愈了。所以,对我来说,冰淇淋是一种良药——如果我把苦涩当成一种病来看的话。”   原来如此啊,沈末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现在为什么又想吃了呢?”   沈末是在问什么事情又让他心里觉得苦涩了。   “是你,你让我觉得苦涩。”   曾慕寒再次停下来,他不自觉地把沈末的手拉得更紧了。   “看你受了这么大伤害,我又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觉得苦涩。我多想好好抱抱你,可去见你的时候我都会穿着制服,离你太近,我怕让你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觉得苦涩。”   “好了,不要说了,我把这个冰淇淋吃了就好了。”   沈末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她低下头,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她拿捏好速度,尽量等眼泪悄无声息地都落下,才把最后一口吃进嘴里。   “我吃完了。曾慕寒,你不要再觉得苦涩了。”   听到沈末这样说,曾慕寒心里更觉不是滋味了。   “沈末,我真不想再看到你受一点委屈,哪怕为了我也不行。”   “嗯,都听你的。”   沈末朝曾慕寒走近了些,微低着头,有些害羞。她温柔地抱住曾慕寒,把头倚靠在他身上。   “任何名贵的衣服都不如这身制服配你,我愿意看到这样的你,我喜欢这样的你。”   曾慕寒听过很多次沈末对他说喜欢,但唯独这次,他觉得心很痛,仿佛正被锋利的刀尖慢慢刺出一个洞来,流血不止。   他不敢去想象,如果这两个人真的是为了要报复他,才去伤害了沈末,他又该怎么面对沈末的喜欢。   如果这种喜欢是沈末的灾难,那他怎么忍心再去靠近她?   ☆、第四十章 曾慕寒审问嫌犯   曾慕寒和沈末走回医馆的路上,天色也渐渐变暗了,又一场大风雪即将来到。   沈克念刚好收拾完自己的医药箱,他们俩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是那两个人吗?”他一边问着,一边从他们俩脸上的表情中猜测着答案。   “是他们。”   沈末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又把目光放在了父亲身后的医药箱上。她想起来曾慕寒叫父亲跟他一起去趟蒋家。   “趁天还没黑,你们俩就早点去吧。”   沈末虽然没有提到蒋家,可他们俩却已明白她的意思。   “可以出发了吗?沈医生。”   曾慕寒看向沈克念。   沈克念背上医药箱,看了看沈末。   “我争取早去早回,天一黑你就把医馆门关了吧,从里面锁好,自己做点饭吃,一个人不要出去买东西了,等我回来再说。”   在离开前,沈克念不放心地千叮咛万嘱咐着沈末。   “嗯。”   沈末刚答应了一声,曾慕寒就立即开口了。   “要不然这样,沈医生您自己先去我家,我留下来陪沈末,等您回来了,我再走,行吗?”   曾慕寒不是提议,他是用一种诚恳的语气请求沈克念。   “这样最好,说实在的,沈末一个人,我还真放心不下。万一再有坏人闯进来可怎么办?”   “父亲,坏人不是已经被抓进警察局了吗?哪儿还有那么多的坏人专门跟我过不去呢。您安心给人治病吧,我在医馆会好好的。”   “那也不行……”   沈克念正说着,曾慕寒的手机突然响了。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蒋家给他打来的电话。   曾慕寒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联系人的名字,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是小陈打来的。   难道是警局里有事?   “我接个电话。”曾慕寒礼貌性地跟他们俩说了一声,就走到了医馆外边。他担心万一警局里有什么消息,会不小心被沈末听到。   “怎么了?”曾慕寒接通电话后,直截了当地问着小陈。   “嫌犯要求见你,说有些关于这个案子的□□消息必须告诉你。你看你是回来一趟,还是我们继续审着,说不定他只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既然已经承认事情是他做的,就完全没有拖延时间的必要。正好,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清楚,一会儿警局见吧。”   曾慕寒挂掉电话后,刚一回头,沈末正从医馆里走了出来。   “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末看到曾慕寒表情凝重,不禁担心起自己的案子。   “程序上的问题,没什么大事儿。不是已经答应了我不胡思乱想了吗?乖乖地,等我的消息。”   曾慕寒拉着她的手跟她一起回到了大厅里。   “沈医生,恐怕你得自己去我家了,局里有点事儿,我回去处理下,忙完了我就过来陪沈末。”   “那好吧,沈末的事情就交给你了,麻烦你帮我照顾好她。”   沈克念的话里自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可是站在一旁听着的曾慕寒和沈末却听得有些别扭。   该怎么回答好呢?   难道要说“您放心把沈末交给我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这分明就是婚礼必备承诺之一嘛。   “我会的。”曾慕寒握着沈末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仿佛这三个字是意义重大的,是必须郑重其事对待的,仿佛这三个字比婚礼上的“我愿意”还要更神圣。   沈克念趁风雪来临之前离开了医馆,为了不耽误更多时间,他打了辆车匆匆朝蒋家赶去。   曾慕寒像沈克念那样,又对沈末千叮咛万嘱咐着。   沈末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再三催促他赶紧回警察局去。   “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那干脆就不要去警局了,一直留在这里看着我吧。我现在就去把门反锁上,你也不要走了。”   沈末故意逗他,走到了门口,坐了个关门的动作。   曾慕寒见她真要锁上门了,急忙走到旁边,一脸讨好的表情看向沈末。   “别真锁啊,警局真有急事儿呢。”   “不要,谁让你一直说个没完。”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嘛。”   “那就不要走了。”   沈末又装作要锁门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不啰嗦了,马上走。”曾慕寒只得服软,“天这就要黑了,我出了医馆,你就把门锁上。听话!”   说完,他从自己制服口袋里摸索起来,然后掏出了一把不太大的折叠刀。   “这个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曾慕寒给她演示了一遍开合刀子的方法。   “我知道了。”   就这样,耽误了好一会儿,曾慕寒才赶到了警局,他先去办公室里找小陈问了问情况。   “还是不肯说,也不知道他想怎么样,兴许就是想故弄玄虚。”   小陈这是刚从审问室里生了一肚子气出来。   “既然要见我,那我就去听听他会怎么说。”   天渐渐黑了,走向审问室的过道里还没有开灯。看着曾慕寒的身影仿佛正被黑暗慢慢吞噬,模糊不清,小陈心里突然生出一丝莫名恐惧,他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可是并没有听到曾慕寒的回应。   审问室的门被打开了,灯光从里面照出来,把过道也给映亮了。黑暗给他披上的斗篷在瞬间被光明褪去,曾慕寒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小陈的视线里。   在他走进审问室的瞬间,小陈注意到了他脸上不同寻常的神色,好像他才是那个等待被审问的人,又好像他早已知道了审问结果,走进去,只不过是仍不甘心地想要再次验证而已。   曾慕寒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他看起来比几年前更加苍老了许多,人也更显得老奸巨猾了。   他一直冲曾慕寒微笑着,让本就疑云密布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了。   “好久不见了,曾警官。”对面的人用一种老友寒暄的语气说着。   “如果你想尽办法进来,我们岂不是非见不可?”   曾慕寒抬起头,正面回应着他挑衅的目光。   “看来,你比以前更像个警察了。”   他脸上的微笑变成了一种嘲讽式的冷笑。   “我一直就是。”   “好吧,那就算我倒霉好了,这次你肯定更会对我依法处置了。”   “当然,如果证据确凿的话,你是跑不掉的。”   曾慕寒说完,对方并没有马上反驳什么,他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被曾慕寒的话给震慑住了。几分钟后,他突然大笑起来,让严肃安静的审问室变得有些恐怖。   “笑什么?”   曾慕寒等笑声停止后问他。   “没什么。”   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加淡定神秘了。   “你指名要见我,不会是只想跟我说这些打发时间的话吧。”   “自然不是。”   他看见曾慕寒拿起了笔,准备写些什么。   “我劝你还是把笔放下的好,因为我要说的,你要听的,真的不适合写在笔录上——尤其是不适合你。”   他终于要说到正题上了,曾慕寒佯装出被他的话恫吓住的反应,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笔。   “为什么这么说?”   “别着急啊,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他以为曾慕寒现在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所以一副不慌不忙,有恃无恐的样子。   “我倒要听听,你犯的案子能跟我扯出什么关系来。”   曾慕寒索性把身体往椅子上一靠,等着听他说。   “我保证不出三句话,你就不会是这个无所谓的表情了。”   他看上去颇有自信的样子。   “说说看。”   “医馆那个沈末是你的女人。”   曾慕寒没有任何表情,他向他伸了伸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蒋家那个大小姐想做你的女人。”   曾慕寒开始有些纳闷,他为什么要一味地提起他的私事?   “蒋家大小姐容不下你身边的沈末,她恨不得让她去死,哦,不对,蒋家大小姐的命令是要她生不如死。”   “你什么意思?什么命令?跟蒋烟有什么关系?”   曾慕寒听到他这么说确实感到非常震惊,可又担心中了对方的圈套,所以竭力保持着冷静。   “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那我再说一件除了蒋家人,谁都不知道的事情好了。”   曾慕寒感到有些不安。   他要说的那件事,难道就是蒋烟被袭击的事情?   “除了医馆的那位,蒋家大小姐也在不久之前出了同样的事情,对吧?蒋家怕影响她的声誉,所以没有报警。可实际上,这件事本身就是蒋家大小姐计划好了的,她要我们跟她一起演出这场戏,好为她下一步做掩饰。所以,你明白了吧,整件事情都是你们蒋家大小姐的主意,我们只不过是拿人钱财,□□而已。而且,不妨多告诉你一句,我那个兄弟是个艾滋病,他也是你们蒋家大小姐专门花重金找来的,这就是所谓的要让医馆那个女人生不如死的命令。”   ☆、第四十一章 局中局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看见曾慕寒稍微缓过神来,想要开口向他问些什么时,才马上又说了起来。   “你当真以为是你们警察精明能干,所以这么快就破案了吗?有谁会笨到明知事情已经败露还傻傻等在原地让你们警察抓的?告诉你吧,就在警察找到我们的住所之前,蒋家大小姐已经派人警告过我们了,如果我们不把她供出来,我们还会再收一笔钱的。可是,蒋家大小姐应该不会想到,我的目的根本不是她的钱!你以为她怎么会那么巧就找到我给她办这件事情的?她事先派人查过你处理的案子,有意寻找那些跟你有过节的人,这样整件事情看起来就很像有人在找你报复,再加上她后来的计划,就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怀疑到她头上了。给她办事的是两个挺年轻的女人,她们先联系了几个小混混,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我只是无意中得到的这个消息,然后就主动找上了那两个女人。大概是蒋家大小姐催得紧,她俩听我说完和你之间的过节,就立马把我带到了蒋烟面前,后来这件事情的经过我想就不用再说一次了,反正你都知道。蒋家大小姐只是想做出一个有人报复你的假象,可我确是真要报复你!你以为医馆的烟头是怎么回事,那是我故意留下的线索,上面有我的指纹,你们很快就能查到我的。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划之内,包括现在跟你坐在这里说话,全都是我计划好的。比起蒋家的钱,看到你被你身边最亲的人欺骗,看到你被事实真相逼疯,痛不欲生的样子,对我来说才更有意义。你不是一直很正直吗?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是怎么把自己的妹妹送进大牢的!但愿你还像之前那样正直,可以大公无私地毁了蒋家多年的名望,你的女人一定会感激你的付出的。”   那人说完便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像看风景一样欣赏着曾慕寒的崩溃和不堪一击,他就是要享受折磨他的快感,报复他的滋味。   曾慕寒走出审问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小陈一直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他出来。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小陈着实被吓了一跳,他的脸色苍白,双眼却如嗜血般通红。他从他身旁匆匆走过,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陈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他追到门口时,曾慕寒已经骑上摩托车离开了。他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但是电话里却传出一阵忙音。   通话中。   他一边骑车一边在给谁打着电话?   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   小陈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曾慕寒连头盔都没有戴,他一边骑车一边给蒋烟打了一通电话,他叫蒋烟在别墅门口等他,他说有些话想单独跟她讲。   电话那头是蒋烟纯真地笑声,她一定又在认为他是要给她一个惊喜了。   曾慕寒挂掉电话时,正好骑车经过往沈家医馆拐的那个巷子,他看到沈克念背着医药箱刚转身走了进去。   也罢,沈末那边可以放心了。   曾慕寒没有停下车,而是继续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赵茉莉接到曾慕寒的电话时,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和惊慌。因为她还不知道那两个人已经被抓了,她还以为那两个人收到她的警告早就溜之大吉了。   而且,凡事有蒋烟帮她们顶着,她们完全不必担心什么。   “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您这位高冷男神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赵茉莉用她娇滴滴的声音说到。   “用最短的时间赶到蒋家别墅,蒋烟在门口等着你们。”   曾慕寒说完就立即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随手放进口袋里,然后加大了油门。   在黑夜中,驾驶着摩托车的他犹如一头极速奔跑中的猎豹。   赵茉莉一听到蒋烟的名字,一丝都不敢耽搁,叫上正在吃东西的赵芙蓉,打了辆出租车,急忙往蒋家赶去。   生怕会错过曾慕寒的惊喜,所以,一挂掉电话蒋烟就走出了房间。她已经在别墅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天气寒冷,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除了曾慕寒,还没有谁能让她一个千金大小姐甘愿受这种苦。   她看到远处有一片亮光在慢慢靠近自己,越来越近时,她听到了汽车行驶的声音。曾慕寒终于回来了,蒋烟放下正在努力摩擦取暖的双手,满心欢喜地往前走了两步,正要再迎上前去准备责怪他两句时,她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蒋烟停止了自己的脚步,笑容也瞬间换成了一副盛气凌人的面孔。汽车灯光从远光变成近光后,她十分失望地看到了赵家姐妹。   此刻,就连听到她们走路时高跟鞋发出的声音都令她心生厌恶。   “怎么是你们?”   赵家姐妹站在蒋烟面前时,还没来得及开口谄媚几句,就先被她泼了一盆冰凉的冷水。   “不是你叫曾慕寒通知我们过来的吗?”   赵茉莉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蒋烟虽然一向善变,可总归是事出有因,这一次怎么没头没脑地就矢口否认了呢?   “疯了吗?我怎么会让曾慕寒给你们打电话?”   蒋烟忍不住朝她们翻了个白眼。   “可是茉莉确实接到了曾慕寒的电话,说你在门口等我们,让我们赶紧过来的。”赵芙蓉心直口快地说着。   蒋烟刚想继续责骂她两句时,就听见了一阵嘈杂又熟悉的机车声,她抬头看向那一片刺眼的灯光,眯缝的视线中出现了曾慕寒的身影。   他把车停在了一旁,目光冷冷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三个人,然后慢慢地跨下了机车。   蒋烟在车灯熄灭的瞬间看到了曾慕寒脸上冷漠的表情,此时她的心里才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身上来不及更换的警察制服,就好像在刻意提醒她什么似的。   “知道为什么把你们三个叫到一块儿吗?”曾慕寒高高的个子站在三个纤瘦的女人面前,看起来很有威慑力。   赵芙蓉因为心虚,已经躲到了赵茉莉的身后,不敢再抬起头来。   “怎么了,哥?”   蒋烟仍在假装镇定,她笑着挽住了曾慕寒的胳膊。   可是,曾慕寒并没有看向她,事实上,他谁也没看,那一张张妆容精致的脸,越是美丽越是令他心生厌恶。   “我是来抓漏网之鱼的,一条大鱼。”   曾慕寒把头转向了蒋烟,他看到她脸上白嫩的皮肤跟随着急促的呼吸在微微颤抖。   如果说之前他对蒋烟还只是有所怀疑,那么此刻,他已经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肯定的、几乎叫人绝望的答案。   “你们俩可以走了。”   曾慕寒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大鱼”说到。   站在他身后的赵家姐妹俩不敢相信地相互看了看对方,用眼神从对方那里确定了刚才听到的话后,相互搀扶着,大气儿都不敢出地,仓皇逃掉了。   “你最好趁现在说点什么,否则的话,走进这个大门,你就再也没有跟我说话的机会了。听清楚了,是以后再也没有了。”   蒋烟受不了曾慕寒这样冷漠的语气,更不愿意眼看着自己和曾慕寒的关系被一件已经失败了的事情弄得无法挽回,所以她干脆不再继续隐瞒了。   “是我做的,整件事情都是我安排的!所以呢?你真要为了沈末那个贱人把我抓起来吗?对我来说,这件事情败露了都还不算失败,你要真为了她那么对我,才是我蒋烟这辈子最大的失败!曾慕寒你昏了头了吗?你别忘了,你可是我哥!   ☆、第四十二章 罪行昭昭   曾慕寒无动于衷的表情让蒋烟真的感到了一丝害怕。他从未这样对待过她,以前的事情,就算她有诸多不是,只要她眼泪一掉,曾慕寒都会立即变得温柔起来。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   蒋烟等了会好久,都没有再看到她期待出现的那种温柔。   “你根本体会不到我在警局里听到这样的事实真相时,是怎么一种心情。想不到,我认识二十多年的妹妹竟然会如此歹毒,想不到,她居然能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蒋烟,我的心再也没办法为你这种人而痛了,从知道了事情真相的那一刻起,关于你的种种我都硬生生地从心里拽了出去,像扔垃圾那样毫无留恋地随手扔掉了。不过,我再也不会恨你了,我甚至还会为了你去跟沈末道歉,去请求沈末的原谅,去请求她想办法让这件事情变得像没发生过一样,想办法保全你和蒋家的名声。你听着,我以后还是会回蒋家,因为苏海棠还会是我的养母,可你蒋烟却再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发誓,从今往后,我与你,连陌生人都不是。”   曾慕寒走回自己的机车旁,重新跨上了机车后,直接骑进了大门口。   经过蒋烟身边时,他真的再没有看她一眼。   任凭她如何悲伤地哭喊,他都不肯再回头了。   他用几个最简单的字眼,发了这个世界上最毒的誓言。   蒋烟终于为她做过的事情感到了后悔,可是这代价太大了,她真的承受不了。她是彻底地失去了曾慕寒,像雪花永远不能盛开在温暖的掌心中,怎么也留不住了。   阴沉了一晚上的天气只在天刚亮时飘了几片零星的雪花,便草草了事了。浓雾继续笼罩着医馆,门外能看到的点点灯光,在寒风中忽明忽灭。此时的医馆仿佛成了一条小船,在浓雾和闪烁的灯光组成的海上,摇曳不定。   沈末的心情难得像今天这么好。父亲昨天晚上终于留在医馆里了,而且,还一大早做好了早餐。   这一次,他没有急匆匆地出门。   沈末看到父亲站在柜台整理病人的预约记录时,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暖流,这样的画面就好像在日本的家里一样,那么熟悉,那么让人觉得踏实。   她觉得是时候了,趁现在跟父亲问问清楚,他的打算,他的安排,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沈末给父亲端去了一杯茶。   沈克念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他刚觉得有些口渴,正准备去倒杯茶来喝呢,沈末就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沏好的祁门红茶端了过来。   “谢谢。”   沈克念端起茶水,一边品尝滋味,一边低头忙碌着。   “父亲,马上要到年底了,是不是叫母亲一起回中国来过年呢?”   沈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背对着父亲,用随意的语气说着认真的话。   “不必了,再过几天,咱们就可以回去了,回日本过年。”   这样的回答是沈末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困扰在她心里,让她百般煎熬,每次都欲言又止的问题,竟被父亲三言两语轻松解决了。   她开心得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真的吗?父亲已经决定好了吗?”   沈末放下手中的茶杯,再次向父亲确认了一遍。   沈克念为沈末过于激动的反应感到有些惊讶,他不知道原来女儿这么想回日本去呢,可是……   “嗯,已经决定了,昨天晚上你母亲打来电话时,也已经告诉过她了。沈末,那你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难道父亲没打算让我回去吗?”   沈末俏皮地朝沈克念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我自然是想带你回去的,况且你母亲说她十分想念你,很想见你。只是,你让曾慕寒怎么办呢?你们两个不是正在交往吗?”   沈末刚才的兴奋像一粒弹球一样被父亲的问话一下子弹得老远,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父亲,她甚至不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你们有想过结婚吗?”   沈克念没等着沈末回答他,就又语重心长地问了一句。   会结婚吗?   这个问题,沈末只有在四下无人时才敢肆无忌惮地幻想一下。毕竟,横在她和曾慕寒之间的障碍实在是太多了,每一个都是任凭他们拼尽全力都无法排除的,他们甚至都不敢去直面这些障碍,因为每一道障碍都能在他们面前把结婚这两个字粉碎成不可能。   沈克念不懂女儿的沉默,他只好一再追问。   “你想过要跟曾慕寒结婚吗?他昨天的回答好像很有诚意。”   昨天的回答?   沈末想起来了,昨天父亲要出门时,说过些把她交给曾慕寒之类的话。   “他那是开玩笑的吧。”   沈末也不清楚他话里究竟有几分是认真的。   “以我对曾慕寒的了解,他倒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如果你真的嫁给他,我和你母亲也能放心地把你留在中国了。你能在中国拥有自己的家庭,又能在中国好好学习中医,这也算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了。我和你母亲可以随时回来看看你们,或者你们抽空去看看我们,又不是多远的距离,说不上不方便。”   沈克念的话仿佛给沈末打开了一扇窗子,她看到了自己一直憧憬却从未亲眼见过的风景。   “真的吗?父亲,我可以留在中国吗?”   “如果你愿意,那当然可以。只不过,你一个人,我到底是有些不放心的。所以,你要答应我,假如不能跟喜欢的人结婚——我是说喜欢的人,不是说曾慕寒,也许他不能跟你结婚,你还会再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沈克念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末便打断了他。   “我只喜欢他一个人,父亲,我只会喜欢他一个人。”   沈末认真的表情让沈克念不得不改变下自己说话的方式。   “好,如果到最后你不能和曾慕寒结婚,不论什么原因,答应我,不要一个人难过,回日本来,回家来,我和你母亲在家里等着你。”   沈末点了点头,重新燃起的希望让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曾慕寒,她要告诉他,她想跟他结婚,她要问他,愿不愿意跟她结婚。她已经顾不上什么矜持了,还嫌障碍不够多吗?何必再让那些根本不重要的事情耽误着,就算她先开口跟他求婚那又怎么样?如果他点头,两个人就会结婚。如果他摇头,两个人就不会结婚。所以,重要的是愿不愿意,跟谁先开口没有任何关系。   吃过早饭以后,沈克念离开医馆去了蒋家。   沈末闲来无事,抱着阿库蹲坐在地上发呆。   几日休养之后,阿库已经完全恢复了,只不过它的主人好像还是有些不太对劲。它看见她一直在傻呵呵地笑个不停,眼睛只朝着一个方向,但好像也没认真看什么。它的主人没有像以前一样看书,她变得不安静了,像是受了刺激一样。阿库从她怀里跳出来,她都没有察觉,连它“喵、喵、喵”的叫声,她都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阿库用尽浑身解数,还是没能让主人恢复正常,它只好一脸忧伤地趴在一旁,接受这个叫人伤心的“事实”。   沈末很好,她只是陷入自己美好的幻想中有些不能自拔而已。她想象着跟曾慕寒求婚时,他傻傻地、大吃一惊却又一脸幸福的样子,想象着他呆呆地、愣愣地朝她点点头,结结巴巴地说出“我愿意”的样子。她甚至飘飘然地想象着他们的婚礼,想象着他们婚后平淡却又甜蜜的生活,她会用柴米油盐酱醋茶为他烹制一道家庭大餐,也会用酸甜苦辣咸为他独家制作一味爱情调料。她愿意终日守在医馆里,一边给人治病,一边等他回家。   ☆、第四十三章 求得原谅   沈末正想象着,她送走病人后,站在厅里等着曾慕寒下班回家的画面,医馆的门就真的被拉开了,穿着制服的曾慕寒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了,连他手里捧着礼物的样子,都跟她想象中的一样。   “怎么了吗?”   曾慕寒走进来,关起医馆的门,他看到沈末好像有些惊慌的样子,怕是她被自己的制服吓到了,急忙走到了她身边。   “没事吧?”   他腾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起她的脸颊。   “好冰。”沈末皱起了眉头,“手怎么这么凉?”   “是这个。”   曾慕寒和她一起坐在了地上,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沈末一个。   “冰淇淋?为什么要买这么一大桶冰淇淋呢?难道又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心里苦了?”   曾慕寒没有急着回答,他帮沈末打开冰淇淋,又递给了她一个小塑料勺子。   “吃吧,很甜的。”   曾慕寒说着,也把自己手里的冰淇淋打开了。   “是不是案子进展不顺利?”   沈末见他迟迟不肯开口,只好胡乱猜测起来。   “不,案子,已经没有问题了。”   曾慕寒有些不敢看沈末的样子,只低着头,一口一口心不在焉地吃着冰淇淋。   “那到底是什么事啊?”   沈末因为着急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本来打算一见到曾慕寒就跟他求婚的,但现在突然就被他打乱了计划,之前鼓足的勇气,也泄去了一半。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聊聊天,待一会儿。”   曾慕寒明明就是有话要说,可他硬是要这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叫人看着难受。   “不说吗?那你听我说吧。”   沈末决定不理睬他的烦心事了,她重新鼓足勇气,准备把心里话对他和盘托出了。   “曾慕寒,你愿意……”   “沈末,对不起。”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的,只不过曾慕寒说的快了一些,声音大了一些。   沈末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她看到曾慕寒真的一脸愧疚的表情,想说的话都变成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沈末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曾慕寒放下了手中的冰淇淋,严肃又无奈地看向沈末。   “被抓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之前办过的。当年他因为绑架勒索被关了几年,现在出来了,仍对我怀恨在心。”   “你的意思是他是因为要报复你,所以才来找上了我?”   曾慕寒点了点头。   “难怪,我说我没得罪过什么人啊。可是你们做警察的也真是不容易,为民除害还要担心被人打击报复。”   沈末以为他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对她觉得抱歉,于是又安慰他说,“别这样,我不是都已经没事了吗?再说,坏人已经被你抓进去了,他会受到应得的惩罚的。你就不要再觉得抱歉了,我也没有怪你啊。”   沈末舀了一勺自己手中的冰淇淋,递到了曾慕寒嘴边。   可是,曾慕寒哪有这个心思,他担心他把下面的话说出来,沈末恐怕要对他失望至极了。   “你听我说完。”   他拿过沈末手中的勺子和冰淇淋,放到了旁边。   “我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我也没想到会是那个样子。”   曾慕寒一直拉着沈末的手,他需要一种力量支撑着他把下面的话说完。   “在你之前,蒋烟已经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我们一直以为是那两个人想要报复我才对她下的手。因为考虑到蒋家和蒋烟的声誉,没有报警,只是让我暗中调查。直到昨天我被叫回警局,跟那个嫌犯交谈过以后,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真的没想到蒋烟会这么做,没想到她竟然狠毒到会买凶伤人,我知道,蒋烟这次是错的无可救药了,可是沈末,她毕竟喊了我二十多年的哥哥,我不能看着她就这样被自己毁了啊。蒋家对我有养育之恩,这个情我不能不还啊。”   原来这就是他说抱歉的原因。不过,也难怪他会说抱歉了,他妹妹做的错事,当哥哥的替她出头,求得原谅,的确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   可是,他对蒋家重情重义,又把她置于何地了呢?想想自己还真是可笑,明明知道蒋家在他心中的地位,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计较出个结果来。   不知死活,简直愚蠢至极!   “曾慕寒,你妹妹那不是买凶伤人,她是真的想要害死我,而且,是让我不得好死!你难道不知道,你妹妹安排的那两个人里,有一个是得了艾滋病的吗?”   沈末语气里的失望,让曾慕寒愈发愧疚地无地自容了,可是此刻,说出来的话已经造成了伤害,他别无选择,任凭沈末红了的眼眶让他如何心如刀割般疼痛,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像沈末请求原谅。   “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都是蒋烟错了。可是沈末,就这一次,算我求你了,你原谅她吧。”   沈末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唰地掉了下来。   她听到曾慕寒对她说了“求”字。   他用这世上最卑微的一个字给了她最深的伤害。   所以,相比之下,之前的种种就都能被原谅了。   “曾慕寒,我答应你,我原谅她了。可是你记住,你的请求,我只能给你这一次机会,这就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沈末心疼得厉害,她觉得自己快要委屈死了。   见沈末抽噎不止,曾慕寒慌乱中又拿起了一旁的冰淇淋递给了她。   沈末像得到救命稻草一般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冰淇淋,还没等咽下去,另一口已经塞进去了。   好在沈末的抽噎终于止住了,眼泪也不再流了。她把手中已经见底的冰淇淋慢慢放在了一旁,支起双腿,用双手抱住,把头靠在自己胳膊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刚才的那阵慌乱让沈末突然间变清醒了,曾慕寒来之前,她的种种幻想,也终于沦为了根本不可能会实现的梦想。她现在真的有一种大梦初醒般的感觉。   算了,原本就是不切实际的,都怪她,想得太多。   ☆、第四十四章 坦白,不能从宽   曾慕寒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他为她皱眉的样子还真是令人心动。   沈末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他了。   再多一眼,她就更舍不得了。   “为什么不看我?”   曾慕寒又这样轻易地逮住了她的心思。   沈末没有说话,她的眼泪又顺着眼角流下来了。   “你把头转过来,或者,我用我的办法让你转过来。”曾慕寒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沈末悄悄擦掉了眼泪,转过头来,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向他。   “还有什么吩咐吗?”   “什么吩咐?你就这么不想再跟我说话了吗?”   曾慕寒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说话的语气里透着几分怒意。   “不是。”   沈末简单的回答,在曾慕寒听起来就是在敷衍了事。   “你刚刚不是还有话要说吗?现在怎么不说了?”   沈末低下了头,沉默中想起了自己准备说的那些话。   那些本会让她脸红心跳的话,此刻带给她的只有莫大的心酸。   “曾慕寒,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话未说完,沈末早已热泪盈眶。   “什么?”   曾慕寒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末。   “这就是我刚刚想说的话。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收回重说了,曾慕寒,我们分手吧。”   沈末抬起头看向曾慕寒时,她满含泪水的眼睛里尽是决绝。   “什么分手?为什么要分手?谁允许你跟我分手的!”   或是因为生气,或是因为害怕,曾慕寒腾地一下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沈末已经料到他会有这样或者更为激烈的反应,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看向曾慕寒充满不安的眼睛。   “我要回日本了,过几天就动身。”   “可你刚刚还说要跟我结婚的。难道就因为蒋烟的事情,你要跟我分手?结婚就是你随便说说的吗?   沈末的冷静让曾慕寒更加觉得不安了,他害怕她是认真的,他害怕她再不会回心转意了。   “你就当我是随便说说吧。”   沈末想躲开他一直追逐的眼神,可是还没转过身去,就已经被他紧紧拽住了胳膊。   “那好,就换我来问你,沈末,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从来没想过自己被人求婚,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那么霸道,甚至带有一丝威胁的求婚,从想嫁的那个人嘴里说出来,竟也是这般甜蜜。沈末在心里练习了千万次的“我愿意”,此刻只能如骨鲠在喉。她拼命地摇着头,用这种假象掩盖她心里的真相。   “究竟是为什么?你说啊。沈末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跟我分手,你不能!”   曾慕寒是真的着急了,他怕沈末想用沉默让事情不了了之,而这正是他最不擅长解决的状况。   “曾慕寒,你能在我和蒋家之间做个选择吗?”   沈末终于抬起了头,直视着曾慕寒的眼睛,用一种刻意认真的语气,刁难般地向他发问。   “不能!你和蒋家我都不能失去!”   曾慕寒想都没多想地回答到。   “可你必须只能选一个,要么是我,要么是蒋家!”   沈末继续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知道,曾慕寒是给不出她答案的,她就是想逼他放弃,也让自己对这段恋情彻底绝望。   “我说过了,两个我都要!”   因为做不出选择,所以这是曾慕寒能给出的,仅有的答案了,虽然听起来有些耍赖,但只要能把沈末留在身边,这个赖就没白耍。他打定了主意,就算是赖也得把沈末给赖住。   他也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让沈末坦然地接受蒋家已经不太可能,他不想勉强她为自己做任何事情,也不愿她为自己受一丁点委屈。可是事已至此,他能怎么办呢?与蒋烟决裂,已经是他对沈末受到的伤害,唯一能做到的一点补偿。   “曾慕寒,承认了吧,在你心里到底是蒋家分量要重的多。我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分手的话还是由我来说吧。”   沈末突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她鼻子酸酸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曾慕寒看见她这样难过,可自己又怎么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安慰她,他着急,他心疼,他恨不能就这样屈服于心里的软弱,好好哭上一场。他在自己的女人面前,竟弄得如此狼狈。   难道真的要这样分开了吗?从此天各一方,终老不复相见?一想到这些,曾慕寒就有一种正陷入万丈深渊的恐惧感。他害怕地抱住了沈末,绝望般闭上了双眼。   “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能留下来吗?求你了。”   沈末像个木头人一般地站在那里,曾慕寒的话像针锥一样刺进了她的耳朵,又像烙印般烫伤了她的心。   “曾慕寒,我再也不能答应你了,你唯一请求的机会刚刚已经用掉了。”   沈末这句不留余地的话,让曾慕寒再无力反驳了。他已经是个走投无路的人,只能默认了沈末的分手。   他摇摇晃晃,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医馆。   浓雾未散,天正黑着,他是路上最悲伤的幽灵。   沈末只目送他出了医馆,然后急急忙忙地关门反锁上了。她不是害怕再有坏人闯进来,而是好不容易把曾慕寒赶出了自己心里,她不想被他的一个转身就弄得前功尽弃。从今往后,她只做这医馆的一株囚花,用余生去偿还今日的辜负。   ☆、第四十五章 公安局再见   第二天一大早,沈末就醒了,看见父亲从煎药房里出来,也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这是蒋家太太的药?”   沈末指了指父亲手里的几个药袋。   “是啊,用来巩固和调理的,还得吃上几天。”   沈克念走到柜台,把药放进了药箱里,又转身从身后的药斗里取出几味药,研磨起来。   沈末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觉得有必要告诉父亲一声。   “父亲,我一会儿会去趟警察局。”   “是吗?又要去签什么字了?”   沈克念一边把研磨好的药粉拌好,一边问着沈末。   “不是去签字,我要去找李队长,把案子销了。”   沈克念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吃惊地看向沈末,十分不解地问着她缘由。   “为什么要销案?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了?”   沈克念从柜台走出来,站在沈末面前,满脸担心地审视起她的神情。   “没有人威胁我,是我自己做的决定。父亲,我要跟您一起回日本了,不想到时候因为这件案子耽误行程。况且,我也没受到什么伤害,所以不想追究那两个人的责任了。”   听到这里,沈克念终于听出了一些端倪。   一定是和曾慕寒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才会突然做出了回日本的决定。   难道是曾慕寒拒绝了沈末?是他不想和沈末结婚吗?   沈克念又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她憔悴不堪的面容似乎已经说明了情况。   他是该安慰女儿几句,还是劝她再好好考虑一下呢?   “我吃过早饭后就去。”   沈末似乎是不想让父亲再多加过问这件事情,所以她说的言简意赅,却又斩钉截铁。   沈克念只好回到了柜台继续研磨起药粉。他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他就不要多管闲事了,他只希望,女儿做的任何决定都不是一时冲动。他不想看到她回到日本后,终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不希望女儿留下遗憾,日后再追悔莫及。   上午八点半的时候,沈末开始收拾着准备出门了。她特意穿上了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好让自己看起来能显得成熟严肃一些,她还顺便带上了给李队长的药,这是她这两天抽时间做出来的。原本是想着让曾慕寒捎过去,可是既然已经分手了,以后估计也不会再见到面了。现在由她拿过去,虽然难免会显得有些唐突,可好在还有个合情合理的说辞。   她记得,曾慕寒说过警局是九点上班的。   这个时间出门,慢慢走到警察局,半个小时也足够了。她撑了一把鹅黄色伞,想让温暖的颜色带给自己一些安全感。从今往后,她便要一个人走这条路了,发生在这条路上的所有甜蜜又心酸的往事,一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时机来指责、讽刺她一番。没有了曾慕寒,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好像是不受欢迎的。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撑着伞,倒还能让她有个临时的逃避之处。   一阵清晰刺耳的救护车的声音传了过来,沈末远远地看到,警察局的门口正停着一辆救护车。有几个医护人员急匆匆地下了车,抬着担架进了警察局大厅。沈末紧走了几步,很快就到了门口。她看见小陈刚从里面走出来,后面紧跟着抬担架的另外两个警察。医护人员在门口跟小陈说了些什么就上了车,然后车子马上开走了。   等沈末上了警局最后一级台阶,小陈才注意到她。   “沈医生,你怎么来了?”见到沈末,小陈突然满脸惊喜的表情。   “我来找李队长。”沈末晃了晃手中装药的袋子。   “是来给我们队长送药啊,还以为你是过来给学长送爱心早餐呢。哎,这么着急让我来上班,我肚子还饿着呢。”   “因为刚才吗?”   沈末指了指救护车开走的方向。   “嗯。”   小陈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对于一向心直口快的他来说,是不多见的。   沈末察觉出他的异样,只好继续追问了一句。   “是谁怎么了吗?”   小陈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对沈末透露了实情。   “被担架抬走的是那天晚上袭击你的人。”   “那个艾滋病携带者?”   小陈摇了摇头,“是另外一个人。值班同事一早发现他晕倒在了关押室,向上级汇报后,叫来了救护车。因为案子是我一直跟进的,李队长就问我,这个嫌犯有什么病史。我这不一大早就过来翻资料,联系到他的几个亲戚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得了肝癌,又没有去医院治疗,平时一发病,只是自己买些乱七八糟的药来吃,所以病情恶化得很快。”   “也就是说,这两个袭击我的人都是得了不治之症了,是吗?”   “是,而且,估计两个都活不太长了。”小陈语气里带着同情和无奈,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沈末,继续说到,“进去吧,沈医生,我们队长在里边,其他的事情,让他再跟你说吧。”   沈末跟着小陈走了进去,在一间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小陈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小陈就推开了门。   “李队,沈医生来了。”   见到小陈一旁的沈末,李队长十分客气地站了起来。   “沈医生,你的身体都好了没有?”   “已经没有大碍了,谢谢李队长,这个是给您做好的药。”   沈末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了正朝她走过来的李队长。   “你自己不好好养着,怎么还有时间给我做药啊。”李队长把药递给了小陈。   小陈帮李队长把药放好,就悄悄开了门走了出去。   “沈医生,过来坐吧。”   门关上以后,李队长叫沈末坐到了沙发上,他给沈末倒了一杯茶,自己就坐到了沈末对面。   “李队长,您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是啊,今天碰巧你来了,要不我还想着去一趟你们医馆,跟你把情况说一下呢。”   “是关于我的案子吧。”   沈末稍有迟疑后,便把自己心里的想法慢慢向李队长说了出来。   “那两个嫌犯突然变成了两个身患不治之症的病人,我又是个医生,不能医治他们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在这种时候追究他们的责任呢?我这么说,倒也不是要表现得多么伟大,其实,说实话,我今天是特意过来找您的,我想请您把我这个案子销了。实不相瞒,过不了多久,我就要跟我父亲回日本了,我担心会被这个案子耽误了行程。所以说,虽然我和李队长您的出发点不同,但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是一样的。”   坐在对面的李队长面带微笑地听她说完后,忍不住用一脸赞赏的表情看着沈末。   “你除了聪明,善良,还非常大度,宽容,如果那两个人听到你这番话,他们应该感到非常愧疚。”   “庆幸的是他们两个也只是‘伤害未遂’,病痛既然已经给了他们折磨,这也算是一种惩罚吧。我已经原谅他们了,况且,法律不外乎人情,是不是,李队长?”   “好吧,我想说的话,你已经说了,那我就签字批准吧。”   此时,李队长的心里已经不只是赞赏了,他对面前这个女孩子更多了一分敬重和佩服。不论是什么原因让她做了这个决定,她又有过多少挣扎和矛盾,到最后,她还是救了那两个犯人,而且是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不医命,能医心。   “一会儿让陈佑安带你去写一份书面申请,写好了拿给我,我去走个手续。”   “好的。那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您了。”沈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刚才说,你要回日本了?”李队长跟她一起站起来。   “嗯。”沈末轻声应着,她有预感,李队长应该马上就会提到她跟曾慕寒的事了。   “曾慕寒这个臭小子,是不是交了你这么个优秀的女朋友,就给我得意忘形了?他不知道出国得提前申请的吗?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没看到申请书呢?”李队长满脸笑意地故意在沈末面前责骂着曾慕寒。   “他不会去,我们……我们已经分手了。”沈末低下了头,她不敢去看李队长那一脸错愕的表情,她怕他会问个不停,她怕自己的回答破绽百出。   “可是……”   “李队长,我想先走了。”   沈末打断了李队长想说的话,急急忙忙朝门口走去。   谁知道,一打开门,正跟来找李队长报道的曾慕寒撞了个满怀。   ☆、第四十六章 沈克念辞行   她本是要开口说对不起的,一抬头,看见曾慕寒的脸,就立即垂下头去,从他身旁躲开了。   曾慕寒也没有说话,他不是不想,是根本来不及。   沈末已经开始躲着他了,她给他的心痛是那么地猝不及防,她的气息,她的眼神,甚至她遗落在他视线里的身影,所有她的一切,这之前属于他的,现在全部都像要物归原主一样,正从他心里被一件一件地取走。   沈末躲在警察局门口的一个角落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曾慕寒的那张脸,她看到了他整夜未眠的憔悴,看见了他不思茶饭的消瘦,也看见了他无可奈何的挽留之意。   他会恨她的,他一定会恨她的!   沈末一想到这里,自己就着急地哭了起来。她左顾右盼,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眼泪流着流着突然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可是警察局门口却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很多人,大家都在指指点点地看她,她已无处可逃,狼狈至极。   沈末的双手空空的,唯一能用来遮挡的伞被她落在了李队长的办公室里。她只能离墙角越来越近,直到再不能移动分毫,直到她变得足够渺小,足够使来往的人都对她不屑一顾。   她刚把模糊着眼睛的泪水擦掉,眼前突然就变得暗了起来。本以为只是恰巧一片阴云遮住了头顶的天空,却难料,那个她熟悉却不忍面对的人正站在了她的身后。他高高的个子,曾经不止一次地挡住过她的光线。   沈末颤悠着身体,转向了曾慕寒。   她怎么还能离他那么近,怎么还能企图沉溺与他温暖的体温和温柔的怀抱?   他为什么要走过来,穿过那么多鄙夷的目光,无端忍受着身后不怀好意的猜度,在这个小小角落里,不顾一切地牵起她的手?   曾慕寒轻轻叹了一口气。   “走吧,我送你回去。”   沈末任凭他拉着自己的手,慢慢走回警察局门口,又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走下了台阶。   一路上,曾慕寒一直这样拉住沈末的手。他走路的步子很小,也很慢,他怕沈末跟不上他,他怕因为这样,她会再次从他手中挣脱。   沈末不说话,只是偶尔抬头看看他的脸,然后再低下头去看看他紧握住她的手。   相爱却不在一起,说了分手却想把手牵的更紧,求而不得,只能转为暧昧,这是一种令人心酸的默契关系,叫人苦受折磨。   曾慕寒只把沈末送到了转弯的地方。   “这个是别人写的销案申请,你参考着写吧。”   他把另一只手里一直攥着的几张被卷成筒状的白纸交给了沈末。   “过两天我再来拿吧,顺路。”   曾慕寒再没像之前那样多做停留,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沈末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越来越远,自己的心里也越来越空。   无数次的转身最后终于成了离别,那究竟多少次回忆才能填补离别之后的空白。   沈末回到了医馆,用三言两语向父亲讲述了在警察局发生的事情。她还说了李队长让她写一份销案申请的事,但跟曾慕寒之间发生的种种却只字未提。   沈克念看她非常疲惫的样子,就叫她回自己房间歇着了。女儿很少有这种振作不起来的时候,她现在这样的状态,让沈克念想起了自己当年与苏海棠分手时,远赴日本逃避疗伤的情景。当时的他也是萎靡不振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遇见了沈末的妈妈,才慢慢从那段感情中走了出来。没想到,自己女儿的感情竟也这般不顺,实在叫人心疼。曾慕寒是个好孩子,两个人不能走在一起实在叫人惋惜。可是没办法啊,谁能左右命运的捉弄,只当他们是有缘无分吧。   沈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发呆。几张白纸被打开后,她只看了几眼便随意放在了一边。她现在满脑子都被“曾慕寒”这三个字占据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写什么销案申请,若真要提笔写字,恐怕整篇申请都会是他的名字。可即便写满他的名字,沈末心里的空白恐怕也再没办法填补了。   午饭过后,沈克念来到了蒋家。蒋烟把他请进了门,惴惴不安地打量着沈克念的神色。她担心沈克念知道沈末的事情是她指使人做的,会自此敌视她,仇恨她。在没确定他是否知晓情况之前,蒋烟说话十分小心。   她像平时那样简单跟他聊了几句。   他对她的态度倒也跟之前并无两样。蒋烟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   在跟沈克念一起往母亲房间走去时,蒋烟注意到,一向跟他寸步不离的药箱这一次竟没有被他带在身上。   难不成沈医生也会有如此大意的时候?蒋烟暗自思忖。   苏海棠的房门被敲响了。沈克念进来时,她正坐在小客厅里,手捧着一本书读着,见到是他,便没有太过客气,只抬了抬头,微笑着请他坐下后,就继续低头读着书。   蒋烟走出去,吩咐佣人沏壶茶端上来,随即又回到了母亲的小客厅中。   “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苏海棠边读书边随口问着。   “今天医馆里不算太忙,所以特意过来跟你聊聊天。”   难得听到沈克念说些跟她的病没有关系的话,苏海棠感觉很意外,她放下手中的书,绕有兴致地看着他。   “好啊,我们也好久没闲聊过了呢。”   坐在一旁的蒋烟也好奇起来,她看着他们,期待着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佣人正好端来了茶水。蒋烟叫她把茶水放在桌子上,自己在一旁替他们倒茶。   “眼下你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打算过两天就带我女儿回日本去,所以提前过来向你辞行。”   沈克念的话刚一说出口,一旁的蒋烟便激动地有些坐不住了。她担心自己听到的和心中正盼望的会有所差池,所以比母亲更着急地回应着沈克念。   “已经决定了吗?您和您女儿两个人都回去?”   蒋烟强烈地反应虽然让沈克念感到有些意外,可他也并没有多想什么,只当蒋烟是一心记挂着母亲的病情,所以一时不能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已。   “是的,决定好了,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打算赶在年底之前回去。”   “怎么这么仓促啊?”苏海棠的脸上仍挂着一抹微笑,比起她的女儿,她倒是要从容许多,就好像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用她擅长的优雅,不动声色地掩盖住内心的澎湃,然而这一丝笑意,在老友告别的时候,却又有些不留情面。   母亲为什么不极力挽留,蒋烟也无心再去考虑,一阵兴奋难抑,她只好借口出了房间。   太好了,太好了!   蒋烟站在二楼走廊,激动地甚至要站不稳了。她用力抓住雕花栏杆,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沈末终于要走了,他们还是没有在一起!这就够了,哪怕现在曾慕寒还是没有理她,也没关系,只要沈末能离开,时间长了,曾慕寒自然会放下。终日朝夕相处,他早晚会与她重修旧好。曾慕寒到底是留在了她蒋烟的身边!她赢了,她永远都不会输!   蒋烟沉浸在她胜利的喜悦中,尽情享受着。过了一会儿,从房间里传出了母亲的呼喊声。她比女佣先走进去了。   “你在这儿啊。”苏海棠对着蒋烟说到,“正好,那就你去办吧。去订间饭店,咱们晚上陪你沈叔叔吃个饭,给你哥打个电话,叫他下班以后直接去饭店吧。”   “太太,曾少爷打来电话说,晚上要值班,不能回来了。”远远站在一旁的女佣走过来说着。   “值班也得有吃饭的时间啊,蒋烟,你去给你哥回个电话,叫他务必抽时间赶去饭店。”苏海棠语带不悦地说着。   “不用弄得这么麻烦了,孩子们有工作,何必让他们为难啊。”沈克念只得急忙劝到。   “那好,慕寒去不了,那你给医馆打个电话,把你女儿叫上。”   蒋烟一听,这是要跟沈末一起吃饭了,心里马上警觉起来。饭桌上,万一沈末要故意跟她过不去,再把她做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就麻烦大了。   “依我看,还是您和沈叔叔两个人去吃饭吧,你们之间的旧你们慢慢叙,我们晚辈怎么听得懂你们那个年代的深情厚谊,去了反倒会煞风景了。”蒋烟这一次的借题发挥听来十分讨巧,连沈克念都赞同了她的建议。   “是啊,蒋烟说的很对,我看这一次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吃个饭吧,让我来请客,去我们之前经常去的地方吃,故地重游,应该别有一番滋味。”   苏海棠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他的话。   “那好吧。沈叔叔,一会儿我妈妈就交由您照顾了。”   “放心吧。”   出门之前,蒋烟又帮母亲稍微打扮了一下,安排好车子,嘱咐过保镖不要随便打扰后,才去通知了母亲。   “都安排妥当了。”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说实话,我对这趟‘怀旧之旅’已经十分迫不及待了呢。”   沈克念绅士地扶起苏海棠,两个人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闲聊起来。   ☆、第四十七章 蒋烟的礼物   蒋烟跟在他们身后,一直等他们上了车,目送车子出了别墅门口,才回到了屋里。   “我哥是说他今天晚上要值班吗?”蒋烟问着刚才那个女佣。   “是的,小姐。曾少爷说要值夜班,今天晚上不回家了。”佣人恭恭敬敬地回答到。   “好的,我知道了。”   蒋烟坐在客厅里,心里暗自嘀咕起来。   “剩我一个人了,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打发一下时间?‘老友’要走,难道我不该像沈叔叔那样跟她去告个别吗?”   想到这里,蒋烟就再也坐不住了。她回到房间,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就美美地出了门。   夜色将至。   沈末正忙着挨个盘点药斗里的药材,她刚一转过身来,就看到了蒋烟的身影。   她就这样毫不避讳地来了,好像她很受这个药店欢迎似的。   沈末看见她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放在了药店桌子上,然后一脸笑意地坐下了。   她有什么资格笑的这么灿烂,一个本应该良心不安的人怎么还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的姿态?   “有何贵干?”沈末整理着柜台上的东西,懒得看她一眼。   “知道你要走了,专程过来看看你。”   沈末的手停在刚要整理的纸袋上,用一种特别嫌恶的眼神看着蒋烟那一脸虚情假意的表情。   “多此一举。”   蒋烟笑了笑,对沈末的敌对,她丝毫没有介意。   “我呢,倒是真得谢谢你们沈家。一要谢谢沈叔叔把我妈妈的病治好了,二呢,是要谢谢你的守口如瓶。”   蒋烟这一番所谓的感谢之词,让沈末突然觉得心里很是不甘。   “守口如瓶?你是指彼岸花的事儿,还是你买凶伤人的事儿呢?”   蒋烟没有说话,继续微笑着,她看上去仍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她指了指自己放在桌子上的纸盒,“这个布朗尼蛋糕是我和慕寒平时最喜欢吃的,送给你尝尝吧,一番心意。而且,苦苦的巧克力味,跟你的药味很配呢。”   蒋烟脸上的得意愈发不加收敛了,她自以为很优雅地站起身,说了一句“慢慢享用吧”,便目中无人地走出了医馆。   她若只是傲慢倒也罢了,可她今天竟借她身上的药味对她肆意侮辱起来。人性泯灭若真是一种病,蒋烟也只能是病得不可救药了。   沈末觉得自己这么多的原谅都太不值得了,若不是因为曾慕寒的苦苦哀求,她何至于忍受这种屈辱?   曾慕寒也太不值得了,为这样的家人,一而再地抛下自己做警察的原则。   这样看来,曾慕寒选择与蒋烟决裂倒也是对的。他应该把蒋烟的真正面目看个清清楚楚,也应该更真切地体会到,蒋家对于沈末来说,会是怎样一种四面楚歌的环境。   或许这样,曾慕寒就会庆幸跟她分手,让她免于将来受他家人的伤害。   或许这样,他看起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沈末把目光投向了那盒蛋糕,她走过去,小心地打开了盒子。   鲜红的几颗樱桃装饰在巧克力上,颜色很是好看。   沈末盯着蛋糕仔细看了一会儿后,转身走向了窗台。她神态自若地给彼岸花松了松土,取出一小枝,剪下了它的根茎部分,放到碗里,碾碎取汁。   沈末端着取好的汁液走到了蛋糕旁,拿起那几粒樱桃,把汁液倒在了蛋糕上,又把取下的樱桃重新放好,把盖子盖上,放到了一个显眼的地方。   曾慕寒一会儿过来取她的销案申请,他一定会看到的。   快九点的时候,曾慕寒来了。沈末坐在椅子上,拿着已经写好的申请,正认真检查着。   曾慕寒自顾自地朝她身旁走去。   “写了很久吗?”曾慕寒看着满页纸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字问沈末。   “嗯。”沈末应了一声,仍旧没抬头看他一眼。从曾慕寒一走进来,她就没有刻意去招呼他。   对她而言,曾慕寒不是客人,他是常住她心里的人。   曾慕寒解开了制服上衣的两个扣子,面容疲惫地坐在了一旁。   沈末眼角余光中看到了他有气无力的样子。   “怎么了?”她侧过头去问了一句。   曾慕寒苦笑一下,“没什么,晚上要值班,还没吃饭呢,肚子饿了。”   沈末神色略微迟疑了一会儿,才把视线转向了那盒蛋糕。   “一个朋友刚给我送来一盒蛋糕,正好,你陪我吃吧。我去拿餐具。”沈末站起身来,朝厨房走去。   她拿来了两个碟子,两个勺子,还有一把小水果刀。见曾慕寒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动,沈末把他叫了过来。   “来这边吃吧。”她朝蛋糕的方向走去,曾慕寒也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   “我来切吧。”曾慕寒从沈末手里拿过了刀子。   “好吧。”沈末慢慢掀开了蛋糕的盖子,一块看起来毫无破绽的蛋糕,呈现在他们两个人面前。   “你的朋友也喜欢吃布朗尼蛋糕吗?”曾慕寒看着这块眼熟的蛋糕,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和蒋烟成了朋友?”他侧过脸去,语带质疑地问着。   “这果然是你最爱吃的蛋糕啊,这一次,蒋烟还真的没有骗我。”沈末的调侃听起来很是凄凉。   “她又来干什么?”他轻声问着,虽然心里觉得气愤,却也不忍心当着沈末的面发火。   “没干什么,就是送了盒蛋糕过来。她大概以为你没回家,在我这儿吧。”   曾慕寒看到沈末突然脸红起来,然后又像是害羞一样低下了头。   分手之前,他每次亲吻她时,她都是这样的表情,温婉可爱,我见犹怜。   曾慕寒没再说什么,拿着水果刀切起了蛋糕。   “樱桃吃吗?”曾慕寒看了看沈末。   “好啊。”沈末不假思索地回答着,她自编自导的这出戏已经拉开了帷幕。   曾慕寒把切好的蛋糕先给了沈末,才又给自己切了一块。   沈末走向了睡榻旁,她看了看已经睡着的阿库,然后就坐在了地上,靠着睡榻吃起了蛋糕。   曾慕寒坐到了她身旁。   “刚才肚子还觉得饿呢,怎么现在突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曾慕寒看着盘子里的蛋糕,迟迟没有拿起勺子。   “吃吧,也许吃上一口你就想吃了。”沈末说话间,已经拿起自己蛋糕上的樱桃放进了嘴里。   除了樱桃的酸甜,她并没有吃出什么其他的味道。巧克力留在嘴里满口香浓,蛋糕也透着股股奶香。   这个一定很贵。   沈末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因为过不了多久,彼岸花的根茎就会发挥它的作用,她是怎么吃进去的,就会怎么一点儿不落地吐出来。   ☆、第四十八章 □□?解药。   曾慕寒慢慢地拿起了勺子。他虽然吃的很大口,但狼吞虎咽时脸上难看的表情却像是为了吃掉它而吃的,像是在着急地完成一项任务。   “吃完了。”曾慕寒把空了的盘子拿给沈末看,沈末却拿出了一张纸给他擦拭着嘴角沾到的巧克力。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默默享受着她在他脸上做出的这种亲密的举动。   沈末后来才察觉出自己的这种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她停止了动作,没来得及伸回去的手被曾慕寒紧紧攥住了。   “对不起,我一时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沈末急忙解释了一句。   “我原谅你。”曾慕寒说完,便突然吻上了沈末的嘴唇,他吻得很用力,像一个疯狂掠夺者。   沈末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从这种诱惑中清醒过来,她把头侧到一旁,躲开了曾慕寒的这种狂热。   “我去帮你倒杯茶。”   沈末的身体开始有了不舒服的感觉,她把吃了一半的蛋糕盘子放在一旁,站了起来,没走出两步,胃里就翻江倒海起来,她急忙跑到了卫生间,掀开马桶盖子的一瞬,“哇”得一下子就吐了出来。   曾慕寒听见这异常的动静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看见沈末弯着身子在马桶旁吐个不停,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只能干着急。   “这是哪里不舒服吗?”他蹲在沈末身边,一边帮她递着纸巾,一边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沈末的脸色发黄,额头冒着冷汗,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这样吐下去也不行啊,去医院吧。”曾慕寒试着扶起沈末,可是沈末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把她抱起来,急急忙忙走出了卫生间。   这个时候,沈克念刚好到了医馆门口,他看见曾慕寒抱着已经晕厥过去的沈末,神情突然就变得严肃起来。   “先让她躺下。”沈克念指着睡榻说到。   曾慕寒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沈末,又退到一旁,让沈克念坐在榻上给沈末号脉。   “怎么回事?”沈克念一边号脉一边问了曾慕寒一句。   “刚吃完蛋糕,她说去倒茶,就突然在卫生间里吐了起来,我准备抱她去医院时,她就昏倒过去了。”   “那就有点奇怪了,怎么她会食物中毒呢?”沈克念给沈末号完脉,就连忙走到柜台旁,从药斗里抓了一把鲜藿香,放在了捣药碗里。   他突然注意到了药碗边缘的药渍。   沈末一向非常谨慎,捣药碗用过后都会仔细清理干净的,怎么这次却疏忽了?他下意识地端起碗闻了闻,这个味道,这么熟悉……沈克念一下子把目光转向了窗台上的彼岸花。   花盆周围散布着泥土,花枝扭曲凌乱。他的心里突然一紧,一个难以置信但看起来又铁证如山的答案涌上他的脑海。   “樱桃!一定是樱桃有毒!我们一起吃了蛋糕,可是沈末吃了蛋糕上的樱桃,所以只有她会中毒。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的!蒋烟,她根本就安不了好心!”曾慕寒攥紧拳头,愤怒得像一头野兽。   “跟蒋烟有什么关系?”沈克念端着刚弄好的汤药走向了睡榻。   “蛋糕是蒋烟送来的。”曾慕寒语气里带着一种愧疚感,毕竟蒋烟这么做跟他有撇不清的关系,毕竟,蒋烟这个人也跟他有撇不清的关系。他虽然已经清楚告诉蒋烟要与她决裂,可是他没办法把这种兄妹关系从别人口中挣脱掉。   沈克念扶起躺着的沈末,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伸手要端起药碗时,曾慕寒已经先他一步端了起来。   “我来喂吧。”曾慕寒坐在榻上,用勺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喂着沈末。   沈克念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再一次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难舍难分的感情。他看到曾慕寒一直紧皱的眉头,看到他一脸焦急忧虑的表情,还有他对沈末这般体贴的照顾,心里实在为两个人感到惋惜。他有好多话想说,而且现在看来是非说不可,不吐不快了。   “既然相互喜欢,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沈克念向曾慕寒轻声问到。   曾慕寒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把勺子里的药喂到沈末嘴里。   “刚才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沈末如果跟我在一起,处境不知道会有多危险。我的身边埋着蒋烟这么一个炸弹,我怎么忍心让沈末跟我一起承受这些?她说的对,蒋家和她我真的只能选择一个。我相信,换做是您,也会这样选择的。”曾慕寒把已经空了的药碗放到了一旁,又和沈克念一起扶着沈末慢慢躺下了。   “沈末什么时候能醒?”   “情况不太严重,药效大概半个小时后就会发挥作用了。”   两个人慢慢向大厅的椅子旁走去。   “那就好,有您在,沈末一定会没事的。”曾慕寒拿起了沈末写好的申请。   “明天一早我会把这份申请交给李队的。到时间了,沈医生,我该去值班了。”   “这就要走了吗?”   “走吧,迟早是得走的。”曾慕寒突然抬起头环顾起医馆四周,最后他又把全部视线都投向了仍旧在昏迷中的沈末。   “有时候我也会埋怨,埋怨老天爷对我太不公平了。如果我父母没有那么早离开我,如果我没有被蒋家收养,说不定现在我和沈末已经结婚了。可是,如果不是我父母的离世,我可能就不会在墓地遇见沈末,现在种种都有可能就都不会发生了。所以这一切,都是注定的。这可能就是我的命,是我一直都不甘心而已。”   沈克念再没能说出一句劝告的话,人在面对命运时的无力和心灰意冷是根本没有任何言语能开解得了的。他看着曾慕寒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慢慢离开了医馆,只好无奈地关起了医馆的门。   再转身时,沈末已经从睡榻上坐了起来。   沈克念脸上并没有很惊讶的表情,“感觉好些了吗?”他坐在沈末身边,摸了摸女儿的脸颊。   沈末点点头。   “他走远了吗?”沈末的目光看向已经关起的店门,仿佛那是透明的,仿佛她正看着曾慕寒的背影越走越远,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为什么这么傻呢?”沈克念责备的语气中更多的则是心疼。   “果然瞒不过父亲啊。”沈末撒娇般地依靠在沈克念肩上,双臂紧紧地挽住他的胳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作为父亲,看见女儿这样用尽心思伤害自己,自然是不能理解。   “不管你和蒋烟之间有过多少不愉快,既然决定回去了,还是把这些都放下吧。最重要的东西都舍弃了,何必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纠结。至于你和曾慕寒,算了,不能在一起就不能在一起吧,至少你们还拥有对彼此的回忆。希望你们都不要太难过了,早点振作起来。”   原本是一番安慰的话,结果却又引得沈末泪流满面了。她伏在父亲的肩膀上,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好了,都会过去的。明天我就去预订机票,咱们回家,回家好不好?”沈克念心里突然一阵酸楚,差点跟着女儿一块儿掉泪了。   沈末伏在父亲的肩膀上连连点头,她恨不得时间过得再快一些,好让她从这个疯狂的、不堪的夜晚中迅速逃离出来。   ☆、第四十九章 以爱之名告别   这件事情之后,曾慕寒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他给家里打去电话说要出任务,实际上却是一个人睡在了宿舍里。出去巡逻时,他都会主动申请去那些与医馆方向相反的地方,他不敢经过那里,也提不起勇气朝医馆走去。   他在沈末面前是没有自制力的,他怕一见到沈末就忍不住想要恳求她留下来。   可是,他终究是不能留她在身边的。   这一天,曾慕寒巡逻归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其他同事直接下班回了家,他一个人回到宿舍,晚饭都没有吃,脱掉制服便睡去了。   无缘无故,今夜的梦里竟出现了在墓地的那一幕。   他躲开墓地管理员的视线,悄悄跑了进去。穿梭在一层又一层的墓碑之中,小小的他仿佛被阴沉的天空带入了地狱。他坐在父母亲的墓碑前,哭喊着“爸爸、妈妈”,奈何这声嘶力竭却再换不回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点着脚尖,满脸泪痕地吻向墓碑。然而风雨已至,墓碑上他父母的微笑都是冰凉的。   他就是在离开时发现那一株彼岸花的,它让他一下子想到了母亲奖励他时,画在他本子上的那朵小红花——这朵花一定也是母亲画给他的。   他不哭了,他变坚强了。   所以,这是母亲又奖励他了。   遇见树下的那个小女孩是他意料之外的,他自己其实也被吓了一跳。不过那个女孩看上去好像更怕他一些,于是他壮着胆子走向了她。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本来想吓唬吓唬她,可是她一动不动地直盯着他看,倒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阵风突然吹过,他手里的小红花摇曳不定。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仿佛听到母亲用她那温柔又严厉的语气说:“不要欺负这个小朋友。”   就这样,听话的曾慕寒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就把手中的小红花送给了小女孩。   他们甚至都没说一句话,从遇见到各自走开,全都是顺其自然发生的。没有人能想到这日后的纠葛,这株彼岸花竟会在无形中把两个人牵扯了二十余年。   曾慕寒的梦中有无数个转身,他的每个转身都能看到沈末那张恬静美好的笑脸,他知道她一直站在那里等他,可任凭他怎么拼尽力气,却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醒来时,天已大亮,这种不寻常的晴朗让曾慕寒心里觉得很是不安。他终于按耐不住,一口气跑到了沈家医馆。   门口有个眼熟的身影正拿着扫帚清扫着地面。   那不是老刘吗?那个靠收房租发家后便和家人移民海外的老刘,他怎么突然回来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曾慕寒带着一脸担忧和怀疑地向他慢慢走近。   “好久不见了,曾警官。”老刘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好啊,老刘。不是说你们全家都移民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曾慕寒一边心不在焉地问着,一边抬起头向医馆里看去。   老刘看到他这个样子,突然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不要找了,沈医生他们昨天就离开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他们家了。”   “你说什么?”   消息太过突然,让曾慕寒一时间难以接受。   他知道他们马上就会回去,可是没想到走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沈末居然没有跟他说一声再走。   沈末,你竟然敢不告而别!   “其实,我也是几天前才收到的通知,沈医生说他临时有急事不能租用我的房子了,租约还没到期,沈医生也没有要求退还剩余的租金,他只让我尽快赶回来办理下手续,这不,我就火急火燎地飞回国内了。”   曾慕寒显然没有心思听他说这些,他不甘心地想要越过他,直奔医馆里看个究竟。   “曾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老刘看到已经不能冷静下来的曾慕寒,只好大声说到。他一只手拦住他,一只手伸进了自己上衣口袋里。“给你的。”   曾慕寒从他手里结果一个信封。   “小沈医生让我交给你的,她还托我把屋里窗台上那盆花送给你。”   老刘指了指窗台上的彼岸花。   曾慕寒听他说完,急急忙忙地把信拆开了。这字体跟那份申请上的一模一样,肯定是沈末写的,没错。   她果然是故意不辞而别的,否则也不会提前留下这封信来解释什么了!   “是的,我走了,甚至都没有跟你当面说声再见,不是不想,是我没有勇气。或许,一个不期而遇的故事终究是得以不告而别收场。   我还是那么喜欢你,分手后也是,只不过之前的我,足够幸运有你陪伴。   我原以为我能这样逃掉了,可是你的名字就是一个笼子,我走到哪里它都会把我困在哪里。思念像一滴掉进清水里的墨,染遍了每个你曾经出现过的地方。   对不起,我安慰不了你什么,叫你不要伤心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说不出口。   我把这盆彼岸花送还给你,相信你会把它养得更好的。”   曾慕寒已经红了的眼眶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来,他慢慢地把已经读完的信折好,重新装回了牛皮纸信封里。   老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屋里,还把那盆彼岸花放到了外面。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盆依旧鲜红的彼岸花。   太阳出来了,房上有些积雪在慢慢融化,雪水顺着屋檐滴在红色的花瓣上。沈末的一颦一笑突然像放电影般,一帧一帧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曾慕寒终于没能忍住心里的痛苦,顷刻间,泪如泉涌。   ☆、第五十章 墓地重逢   六年后。   曾慕寒今天被正式提升为刑警队中队长,恰巧又是他父母的祭日,所以任命仪式刚一举行完毕,他就去花店买了一束鲜花来到了墓地。   许是因为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许是因为多了几年的阅历,穿上新制度的他看起来跟之前很不同了。稳重中多了几分睿智,亲和中多了几分儒雅,他比他几年前看上去还要有魅力。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他来墓地总会遇见这样的阴天,而且每次过不了多久,天空就会下起雨来。   曾慕寒一边朝父母的墓地走去一边心里念叨着,越走越近时,他看到父母的墓地前好像是放着一束黄白色的鲜花。   难道是他的视线出了问题,看错了?   除了他以外还能有谁会到他父母亲的墓地上来祭拜呢?   当他在墓地前清清楚楚看到那束花时,他的疑惑就更加深了。曾慕寒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人的名字,可是都被他一一否定了。   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了。   是不是被风从其他地方吹过来的?可是鲜花摆放的那样整齐,完全没有被风吹乱。   是不是谁认错了地方?可是墓碑上照片和名字都清清楚楚的啊。   曾慕寒环顾四周,只在远远的几个不同方向发现了几个正在祭拜或者正要离开的人。   或许是他不知道的父母生前的某位朋友吧。曾慕寒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这个了。   在父母面前祭拜后,曾慕寒就对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说起了他荣升为中队长的事情。他原本想要再说说自己的近况的,可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雨就跟着来了。他只好匆匆告别了父母,就近躲在了一棵大树下。   树底下正站着一个小男孩,看他的样子,约摸有5、6岁了。那个小男孩看了他一眼,警觉性地朝边上挪了挪。   曾慕寒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把视线转移到阴暗的天空上。   “看样子这雨要下好一会儿呢,你一个人不害怕吗?”曾慕寒仍旧抬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到。   一旁的小男孩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他。   “我在等我妈妈。”   “这样啊。原来是跟着大人来的啊。”他还以为,他是跟家里人赌气躲到这种地方来了,正准备想办法从他的口中套出实情来,再送他回家呢。   “你们是来祭拜谁的啊?”曾慕寒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古灵精怪的男孩仍旧不太相信。   “我祖父,祖母,还有曾外祖父,曾外祖母。”   “一次祭拜这么多亲人?”   曾慕寒忍不住看向了小男孩。   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撒谎。   “是,我也是第一次跟妈妈来这里,大概是因为平时不能回来,所以需要祭拜的亲人很多吧。”   小男孩用不适合他这个年龄的语气向他这个陌生人解释着。   “你们不是本地人?”   “我是日本人,我妈妈也是。但我爸爸是个中国人,妈妈说,爸爸也是个警察。”   他指了指曾慕寒制服上的“中国警察”那几个字。   小男孩的这句话听起来漏洞百出,而且他说话的方式也很奇怪。   “什么叫你妈妈说?”   小男孩突然低下了头,看起来十分伤心的样子。   “我还没有见过我爸爸。”   曾慕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小男孩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他试着朝小男孩慢慢走近,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用一双大手温柔地捧起他的头。   “别难过,不就是要见爸爸吗?你告诉叔叔,他叫什么名字,说不定他正好就是叔叔的同事呢。”   曾慕寒原本只是想哄他高兴,让他打起精神来。可谁知道他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地让他懵住了。   “曾慕寒,叔叔,我爸爸的名字叫曾慕寒,你认识他吗?”   怎么可能这么巧,这个孩子的爸爸也叫曾慕寒?   换句话说,他曾慕寒什么时候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正在他不得其解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了那个他熟悉的声音。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直到小男孩从他身边跑过,还一口一句“妈妈”地喊着,他才慢慢看清楚眼前的事实。   这个小男孩的确就是他的孩子。   曾慕寒慢慢站了起来,转过身去,看向对面的沈末母子。   再见到她时,恍如隔世。   “我爸妈墓前的那束花是你放的吧。”曾慕寒问沈末。   “是。”沈末莞尔一笑,简单回应。   “这是我的儿子?”曾慕寒看着那个小男孩说。   沈末点了点头。   “你不是一直想见你父亲吗?他就是你的父亲,曾慕寒。”   尽管沈末说话的语气很是认真,可是小男孩脸上仍然是不太相信的表情。他虽然很想见到自己的父亲,可是这种见面的方式却让他一时间没办法接受。   “如果不是今天恰巧碰见,你还打算要瞒我多久?”   显然,更没办法接受的还是曾慕寒,他看上去情绪有些激动。   “我这次回来就是带儿子来认祖归宗的。他毕竟是曾家的人,而且,这个孩子越长越像你,我再怎么瞒也瞒不住了。”   “那你呢?还是要走吗?”曾慕寒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如果你能安顿好我们两个,那我们就没有再离开的必要了。”   沈末的话给了曾慕寒一个大大的惊喜,他刚才还忧郁着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兴奋起来了。   “这么说,你肯留下来了?”   “是,和儿子一起。”   这样肯定的回答让曾慕寒的心里瞬间踏实了许多,他开心得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为什么楞在那里?”沈末问他。   “我突然不知道该拿你们怎么办了,是先带你们回家,还是先带你们去警局;我想让你们休息,却又忍不住想立即告诉所有我认识的人,这是我老婆和儿子。”   “或者,你应该先带我们去趟蒋家。这孩子应该去见见他另一个奶奶,如果可以的话,让这孩子跟他那位已经远嫁海外的姑姑通个电话。”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复,曾慕寒怎么也没想到沈末会主动提出要去蒋家。   “你都知道了?”曾慕寒指的是蒋烟已经结婚的事情。   “嗯,听说对方是她的同学,是吗?”   “是啊,你们走后,没过多久蒋烟就被送去美国留学了,她老公就是留学时候的同学,人很老实,对她很好。”   “嗯,这些蒋烟都在信中告诉我了。”   “信?”   沈末没有马上回答曾慕寒的疑惑,她再一次把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儿子。   “你过去牵牵爸爸的手。”男孩仍然一脸不太乐意的样子,“爸爸的手可是经常拿枪的哦,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他手掌心的茧子。”   “真的吗?”小男孩马上就变得很感兴趣了,他见曾慕寒向他摊开手掌等着他,就毫不犹豫地跑向了对面。   曾慕寒一把抱起他,又腾出一只手来让他看自己的掌心。   “真的有啊,妈妈,爸爸的手掌真的有好多茧子啊。”   曾慕寒看看已经来到他身旁的沈末,情绪更加激动。   “他喊爸爸了,你听到没有,他刚刚喊爸爸了。”   “你的儿子自然得叫你爸爸。边走边说吧,趁现在雨还不算大。”沈末抬起头看看天色,可是曾慕寒现在只顾着跟自己的儿子谈论自己的手掌,对沈末的催促完全没有听到。   “要不你们俩在这儿玩儿吧,我就先走了。晚上我自己做一桌子好吃的,你们可千万别回家吃饭啊。”   沈末真的一个人从大树下走了出来,这个时候曾慕寒父子二人才肯从嬉戏中回过神来。   “等等我们啊。”曾慕寒边抱着孩子追上沈末边说。   “等等我们啊。”男孩学着他父亲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你们在这儿玩儿吧。”沈末故意没有回过头去。   “你还没告诉我呢,蒋烟什么时候给你写的信?都写了些什么啊?”   “这是我的隐私,不便相告。”   “别这么小气嘛,再说了,咱们之间有什么不便相告的,你人都是我的,”   “人都是我的。”男孩又学着曾慕寒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不是你的,是我的。”曾慕寒一本正经地对怀里的儿子说着。   “是我的。”男孩继续重复着,也不知道他是在学曾慕寒的语气还是在跟他争辩着。   “是我的,我的。”曾慕寒假装不服气地说着。   “我的,我的。”   父子俩在身后争辩个没完,沈末却在前边满脸幸福地笑着。   天空又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一场大雨马上就要来了。   不管人们口中的彼岸花有多无情无义,也不论人们形容彼岸花的字眼有多么悲伤,这场秋雨过后,仍会有不计其数的彼岸花会在这里悄然绽放。   这里的彼岸花没有传说。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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